沈梦丹沉默一会,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她已经成年这么久了,喝点酒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太习惯管着她……” “不知不觉忘了,她早就已经是,可以处理好自己事情的大人了。” 裴慕西沉默几秒。 沈梦丹没再继续聊喝酒这个话题,语气又带着几分歉意,“总之,今天还是麻烦你了,西西,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还要抱盆花去找你……” “不麻烦的。”裴慕西截断了沈梦丹的话,意识到自己语速有些快之后又放慢了语气,温声解释,“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我也没睡,在南广也没什么认识的人……” 她说着停顿了几秒,补了一句, “她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没麻烦到你就好。”沈梦丹语气轻松了些,“可能是因为你这几年没在南广,这下一回来,她就爱黏着你,生怕你又跑了。” “我有时候觉着吧,这孩子这几年成熟得特别快,一下子就变成了个小大人似的,遇着什么事都不哭不闹,比我还行,知道心疼长辈了,每次回来还总是想着斯云一个人在家,总是借着去给花浇水的名头陪她一会,你也知道,她以前从来不是一个爱和长辈交流的孩子,一见大人就知道躲在我后面……” 沈梦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可有时候又还像个孩子似的,想什么都很简单,就像今天这事吧,深更半夜的还来找你,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一定要今天说,还是就像小时候一样,觉得只要一跨过门槛就能来找你……” “也不知道到时候她一个人出国,去那么远的地方,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她出国是去哪个国家?”裴慕西顺着问了一句,不知不觉开始盯着阳台的绣球花发呆。 沈梦丹顿了几秒,似是在回忆,好一会才说,“应该是美国,说是学校和哪个大学音乐学院的交换生,名额很珍贵,去两年,说起这件事我还挺难受的,想到她一走就是两年,但是也不能拘着她,本来当时考大学的时候就是因为我留在了南广,眼下能去好点的学校进修,我不能再拦着她……” 母亲对孩子的念叨总是没完没了。 裴慕西早就在沈梦丹身上体会到了这点,因为裴斯云几乎从不念叨她,相比于寡言自矜的裴斯云,沈梦丹才更像是典型的母亲形象。 裴慕西耐着性子听着沈梦丹的念叨,等沈梦丹聊完惊觉自己说了这么多时,她又体贴地补充, “没事的沈阿姨,反正我也失眠,您陪我聊这么久我还挺感谢您的。” “失眠?”沈梦丹在那边有些担忧,“很严重吗西西,我在这边认识一个老中医,要不哪天带你去看看。” 裴慕西笑笑,没拒绝,“好啊,先谢谢阿姨。” “对了,这么晚了,您要不要继续睡觉了?” “行,你记住啊,哪天和夏糖一起回来,我带你去老中医那看看,对了,我上次去乐佛寺给你和夏糖求了两个平安符,刚刚都忘了让夏糖给你拿过来,哎哟我这脑子……”沈梦丹说着,过一会话题又回到了伊始,“今天就麻烦你了西西,不过你别老惯着她……” “我不惯着她。”裴慕西说,“是她惯着我。” 沈梦丹当她在开玩笑, “好了好了,早点睡啊,西西。” 裴慕西“嗯”了一声,即将挂电话之前,突然有个问题从脑子里冒出来,她下意识问, “沈阿姨,夏糖的小姨妈……是不是有个女朋友?” 问完之后她不经意地屏住呼吸,静待着沈梦丹出声,试图从沈梦丹的语气中揣测出她对“女朋友”这个身份的看法。 “噢,你说阿柠吗?”沈梦丹说着,“你是不是也看网上的直播很喜欢她,用不用我给你和她联系一下,你们交个朋友?” 沈梦丹的语气听起来是一如既往的热情。 “不用了沈阿姨,我只是问一下……”裴慕西松了口气,又像是不经意地问起,“对了,夏糖的小姨妈多大了?” “好像是二十七了。”沈梦丹答得很快,还顺带着补了一句,“她和她女朋友差不多大。” “……原来是这样。”裴慕西攥紧手机,张了张唇,“那阿姨您接着休息,我不打扰您了。 ” 沈梦丹打了个哈欠,电话的最后还在嘱咐她, “不打扰不打扰,记得回来拿平安符,顺带着跟我去看那个老中医。” 挂了电话,裴慕西在阳台上静静站了一会,没急着进去,而是寂默地盯着阳台上并排放着的两盆绣球花。 一盆,被夏糖在三年前抱着送给她,是她们本该交换的“希望”。 另一盆,被今天的夏糖,抱了一路,跨越大半个城市来送给她,是夏糖真挚又近乎于忠诚的喜欢。 很多年前,她买下这两盆绣球花。 于是,在这些年间,这两盆绣球花经过夏糖精心又纯粹的灌溉,重新回到了她这里。 月光下,两盆绣球花并排摇曳,即使没到花期,却也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美妙和最为浪漫的花。 今天晚上注定难眠。 裴慕西没有强逼自己去睡着,而是又回到夏糖睡着的房间,看了她一会。 夏糖睡得很沉,睫毛轻轻摆动,时不时翻个身,想必在酒精的作用下能睡个好觉。 裴慕西看着她,夜有些凉,她给夏糖掖好被角,便走了出去,提着仅剩的青梅酒,去了二楼放置油画的房间。 画已经画完,裱好了框。 可她没急着送出去。 而是就地坐下,开了盏昏暗的灯,顺着窗外摇曳进来的月光光束,慢慢悠悠地喝着酒。 试图整理自己的思绪,视线却瞥到那一堆被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手写信上。 有她在医院的那段时间里,夏糖从门缝里给她塞进来的信,也有在她离开南广三年又重新回来之后,在她那个落成灰的工作室里堆成一叠叠小山的手写信,应该也是夏糖从门缝里塞进去的。 无措又慌乱的小孩。 找不到她,便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和她保持着这种只有单向的交流和沟通。 但她其实一直没敢打开这些在她离开之后夏糖塞到工作室的信,害怕看到夏糖诚挚的期待和真心,也害怕现在的自己配不上夏糖在信里毫无保留的支持。 视线一直停留在信上。 心底有些压抑不住,蠢蠢欲动的思绪。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那些信全都捞了过来,在那些没拆开的信里郑重其事地选择了一封——黄色的信封,这是夏糖最喜欢的颜色。 就从这封开始。 她拆开信封,指尖有些止不住地发颤,视线却顺着那些被时间压过的字迹,慢慢下移。 这封信的内容并不多,手写的字体圆润可爱,语气透露着小孩的直白,只是寥寥几语: 【亲爱的裴慕西: 你肯定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要直呼你的名字,而不是喊你姐姐。这是因为我今天读了一本书,叫作《爱你就像爱生命》,王小波在很多封信里,第一句话都要说“你好哇李银河”,所以我觉得我以后也要用“亲爱的裴慕西”来当作这些信的开头。对了,王小波在那些信的结尾,总要说一句“祝你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