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吵。 闹得她觉得很晕。 风拂过来的时候, 她看到了来扶自己的姜矜月。 姜矜月很担心她,用着担忧的眼神。 她想到那本杂志上的,那个身上布料很少的女人,很漂亮, 是那种成熟的漂亮的女人, 也是用着这种忧郁的眼神。 倒在姜矜月肩上的那一秒,女人眼神里的忧郁,仿佛被轻佻的性感取代, 在她面前不断放大,似乎在对她说, 可爱没用, 性感才有用。 她想起裴慕西轻挑唇角, 在杂志上轻点的指尖。 想到裴慕西装作不认识她, 还像以前一样喊她小皮猴。 有些委屈。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见自己嘟囔着说, “只喜欢,性感吊带的,坏女人。” - 十岁那年。 夏糖遇到了一个她这辈子都很难忘的人。 那个人叫裴慕西,是个她原本很讨厌很讨厌的人。 因为裴慕西和她认识的所有大人都不一样,她本来是很讨厌大人的,但是她找不到裴慕西和其他大人身上相同的讨厌理由。 所以刚开始,她在自己那本记载她所讨厌的人和事的“死亡笔记”里,将裴慕西称作坏女人。 所以在这本“死亡笔记”里,记载了她应该去讨厌裴慕西的很多个理由。 比如说她应该讨厌裴慕西的第一个原因: 裴慕西想法太过古怪,想做什么就做,脑子里从不装事。 还说她哭起来像只猴。 这个理由,记载于夏糖某一年的生日那天。 那天她很愤怒,也很委屈。 因为是她生日,她满心欢喜地等着沈梦丹带她去游乐园玩,沈梦丹上次答应了她生日带她去,在此之前她从来没去过。 但是那天,沈梦丹一天都没提起这件事,甚至突然冲进房门把她最喜欢的动漫海报撕了,撕成一块一块扔进了垃圾桶,用着她当时觉得天底下最最最最冷漠的语气,说她好的不学学坏的,整天就看这些难怪练不好琴,难怪成绩下降。 她不想哭,因为哭是懦弱的行为。 所以她只是死死抿住自己的唇,头也不回地从家里跑了出去,却又没敢跑多远,只是跑到附近的一个院子门口坐着。 她没哭。 嗯,没哭。 那天的天气很好,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大概是所有人放学下班的时间,所以路过的人很多,她把头低着,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但她说过裴慕西很奇怪吧。 就这样,还是看到了她,认出了她。 “夏糖?” 准确无误的,在所有来来往往的人群里。 认出了狼狈又倔强的她。 夏糖还是低着头,不想去看裴慕西。 反正裴慕西这样的,被家长被周围所有人都喜欢的人,这样对一切都游刃有余的人,是不会理解她的。 可裴慕西这个人真的很有耐心。 就算她不回答,还是一步一步往她这边走过来,然后那双笔直的小腿,被白色长袜和帆布鞋裹住的小腿,在她面前驻足。 “怎么哭了?” 裴慕西的声音很好听,特别是在哄小孩的时候,特意放轻的语气,放柔的语调,清耳又悦心,像是那种天边上月亮才会有的嗓音。 她死死埋着头,将自己的视野陷入黑暗。 没发出一个音节。 “嗯……” 裴慕西拖长语调,语气里有几分无奈,似乎是在思考她这是怎么了,然后裹着一阵好闻的风,慢慢悠悠地坐在了她旁边。 接着,头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有人在揉她的头,轻轻的,慢慢的。 想也知道是裴慕西。 除了裴慕西,没其他人会这么做。 她还是撑着不说话。 所以裴慕西开始说话,说很多很多得不到回应的话, “是绣球花没养好?” “还是考试没考好?” “练琴练烦了?” “还是学校里有同学欺负你了?” …… 问了一连串,似乎只要她不回答,裴慕西就一直能这么猜下去,猜到世界循环结束,猜到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夏糖实在是觉得听得有些烦,所以抬起头看裴慕西,想让她别说了,可她看到了裴慕西慌慌张张的表情。 以及听到了从自己嘴巴里传出来的, “呜呜呜呜呜呜呜啊阿啊阿啊阿啊……” 一长串一长串的,像只在嚎叫的猴子似的,她原本想说“别管我”。 但是从她嘴巴里跑出来的,只是哭声。 无休无止的哭声。 完全听不清嘴巴里到底在说什么的哭声。 真羞耻。 但是她憋不住。 裴慕西也憋不住,刚开始本来很慌张,可看了一会后又憋不住笑,狭长的眼尾弯起来,映着天边晚霞的赤橙碎光。 夏糖气不过,情绪也憋不住。 想和裴慕西理论,想义正词严地告诉她不可以嘲笑一个正在难过的人,还是一个正在哭得收不住的小孩。 她尽量憋住眼泪,想让自己吐字清晰一些,可憋气憋久了反而只是开始打嗝。 而且止不住。 怎么还是在裴慕西面前,好丢人。 于是裴慕西这个坏女人又开始笑她,眼底的笑意深得完全憋不住,弯得眯成了一轮好看的月牙。 她更生气了。 想从裴慕西身边跑开,以后再也不和裴慕西说话了。 但是。 在她决心起身的前一秒。 扑入了一个柔软又裹着清香的怀抱,像一阵风密密麻麻地包裹住她。 她其实很久都没被抱过了。 记忆里甚至都想不起沈梦丹上一次抱她是什么时候,常年出国不在家的爸爸也是,就算是从国外回来的那一天,也不会抱她。除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外婆外公抱过她之外。 对了,还有她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姨妈,抱她的时候总是直挺挺的,特别僵硬,像是要把她塞到怀里憋死似的。 在遇到裴慕西之前,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怀抱,像是要把她的整个世界都罩住的怀抱,又像是把她裹在松软的棉花糖里,直到嗝都打不出来的怀抱。 那天的天很好看,是橘红色的。 裴慕西披着一层金灿灿的光,拍着她的背,语气轻柔地哄她, “别哭别哭,哭成个喘不过气来的小猴子,很丑的。” 她本来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被这样的话给哄好的,她甚至很生气,因为裴慕西说她像小猴子,可当时在她泪眼朦胧的视野里,天边闷热的火烧云堆叠在一起,一层一层,然后飘了过来,将她所有注意力全部吸走。 她大概是被那些火烧云哄好了。 总之,绝对绝对绝对不是被裴慕西哄好的。 她又“呜呜呜呜啊阿啊”的哭了一会,最后她听见自己哆哆嗦嗦地说, “我想去游乐场呜呜呜呜呜……” 这可真不像是她说的话,向裴慕西,或者是说向任何一个大人提出要求。 但裴慕西也和任何大人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