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是啊,没什么意思。”清秋把书合拢,勉强笑了一笑,“什么无聊的人,才会把这样的东西印成书?” “说不定是给那些不学无术、大字不识几个却还想勾搭良家女子的浪荡子弟们看的。”雁回故意说,“反正闺阁女子不可能看到这样的东西,哪里知道他的信是抄来的?” 清秋听着她的话,早已羞得双脸红透,转头埋进被子里,没脸见人了。 原来燕西之前给她写过一封祝贺生日的信,当时清秋看了,只觉得他竟然颇有文学根底,倒是有些意外。——其实并不是那信写得有多么出众,只是她先前看燕西是一个纨绔,不料他竟然会作诗,更不料他能写出这么一封信,自然就觉得很好了。 何况当时她心里,于燕西已经有几分中意,看他的手笔自然更不同寻常,只会往好处想。 然而刚才,就在刚才,她在这本书信集中看到了燕西所写的那些句子。 自然不会是别人偷了他的句子去出书,那么就算清秋再如何不愿意相信,也只可能是他的信是照着这书抄来的了。 当时心里越是赞叹动容,如今回想起来,就越是觉得羞愤难抑。 第6章 还不起 虽然十分羞愤,但清秋并未耽溺于这样的情绪太久。一是雁回还在身边,她怕她看出什么来。二是她父亲早逝,如今跟着母亲和舅舅过活,舅舅又是个靠不住的人,清秋虽然是女子,但也存了毕业之后挣钱养家的念头,性情自然比同龄的女孩更加坚毅。 虽然这事说起来丢人,但好在那封信只有自己看过,别人谁都不知道。 而且她心里虽然取中燕西,却也没有露出太多的端倪。纵然母亲察觉了几分,但只要从此之后渐渐淡了,她老人家也不会过问。 这样想着,清秋渐渐冷静下来,又将那书翻开了。 一面翻,一面笑着解释道,“虽然无趣,我还是多看两眼。晓得里面写了什么,往后也就不容易被人骗了。” “这倒也是。”雁回自然是顺着她的话说,也凑过来看。 清秋翻到之前那一页,将那些句子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了许多遍,她要记住此刻的感觉。 金燕西写给她的那封信,清秋看过不止一次,早就已经铭记于心。除去抬头和落款,加上标点总共一百六十个字: 一帘瑞气,青鸟传来。知仙桃垂熟之期,值玉树花开之会。恍然昨夕灯花,今朝鹊喜,不为无故。女士锦秀华年,芝兰慧质,故是明月前身,青年不老。燕尝瞻清范,倍切心仪,今夕何夕,能毋申祝?则有廉州微物,泉底馀珍,尝自家藏,未获爱者。今谨效赠剑之忱,藉作南山之颂,敢云邀怜掌上,比之寒光,取其记事,使有所托耳!驰书申贺,遥祝福慧无疆! 可笑的是,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比对过去,发现金燕西简直是一字不易地抄了下来。 后半段倒是一样,因为祝寿之物不同。 清秋看到这里,心下忽然一动,连忙继续翻找起来。 “怎么了?”雁回见她翻得这么快,连忙问。 清秋抿了抿唇,“我想找……一篇赠珍珠的。”那串珍珠项链,收到的时候多么惊喜,多么喜欢,此刻就有多么难堪。 他把她当成什么了? 雁回就跟她头碰头地一起翻书,翻了一会儿,都没有找见,她便坐起来道,“其实我买了不止这一本。” 然后跳下床,从床底拉出来一只藤箱,开了锁,又取出了七八部书来。 清秋:“……”这种书籍竟也有如此之多,可见其市场之大!恐怕当今世上,如金燕西这样不学无术却每日耽于享乐的人,真不在少数。细细想来,还真是讽刺。 雁回将市面上大部分的尺牍书籍都买了来,清秋翻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下半篇的来历。 她照旧一一比对,发现这里倒是改了两个字。因为这一篇原文并非祝寿,所以他就把原本的两个字改了“南山”,这就是整封信里,他唯一写的两个字了。 亏得还知道南山是祝寿的意思呢,清秋原本一腔的气愤,这时候都化作了好笑。 这件事实在是太荒谬了,荒谬得她一时觉得,自己真要跟他计较,恐怕他也根本听不懂。 她却不知道,其实这南山二字,还是燕西照着别篇祝寿之文改的呢。应该说,除了那个“燕”字,一整篇没有一个字是他自己写的。 雁回见她来来回回翻看其中两篇,便猜到她是已经找出来了。怕她气怒伤身,就故意拿别的话去引她,“怎么总看这一篇?”她的手指从书页上滑过,声音里就带了笑,“明月前身这一句,虽然是评诗,用来评你,倒也恰如其分。纵然如此,也不用看这么多遍。” 清秋不由红了脸,一把将书本合上,抬头去瞪雁回,“胡说八道什么?” “实话实说罢了。”雁回将原篇念了一遍,“载瞻星辰,载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我第一眼见你时的感受,也大抵仿佛了。” 清秋收到那封信的时候,也最为取中这一句,如今听到雁回的品评暗合自己的心意,虽然那时的羞怯都是假的,此刻心内的欢喜却都是真的。她翻身去堵雁回的嘴,“再说这种话,我不理你了。” “好,我不说了。”雁回立刻乖乖闭嘴。 清秋躺在床上,忽然想起燕西曾经作过的诗来,不由又心下生疑。 她想了想,问雁回,“你说,一个人若是不学无术,根本不认得几个字,连信也要从这种书上抄,能作出像样的诗来么?” “你这话真是白问,你才是会作诗的人,这话不该问你自己吗?”雁回道。 清秋轻轻皱了一下眉,“那他当众作出了的诗,又怎么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如今的诗会,无非是那些题目,哪里还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事先请人代作,每个主题写上两三首,到时候删改些应景字句,背出来就是。”雁回答道,“若是提前知道题目,就更简单了。” 清秋想到金燕西那一班朋友作出来的那种酸诗,原本只觉得可笑罢了,如今想来,他们到底是自己作的诗,倒比金燕西爽快大方。自己当时真是被蒙了眼了,他一向与这些人往来,难道还能格外不同? 可是舅舅也说那是他作的诗…… 等等,请人代作?这等十分隐秘的事,他能请谁?该不会……清秋突然想起来,那日自己夸他的诗,舅舅的表情的确有些古怪,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什么。恐怕那时候,心里只觉得好笑呢。 亏得自己当时没有多夸两句,否则此刻知晓了端底,只怕真见不得人了! 这一日清秋回家,就特地等舅舅回家,拉着他说了几句话。宋润卿又是喝了酒回来的,说话嘴上没有把门,轻易就被她套了出来,那两首诗,果真是他代作。 清秋一时默默无语,出了小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里,不免有些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