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婉儿,她怜惜,愧疚,无奈。 和婉儿相处,她随意,自在,快乐,轻松。 但这一切,都随着婉儿那句“不复相见”戛然而止。 司马安知道自己不该太贪心。 捂着额头上剌剌刺痛的伤口,司马安慢慢行走在长直的宫道。 似乎听见马匹的喘气声,司马安抬头,蒙上夜色的道路尽头,隐约着一辆马车的轮廓。 长安皇宫,大明宫外,直道上,一人,一马。 不知道是马动了还是车内的人动了,抑或是清风拂动了悬挂在马车四角的铃铛,清悦空灵的声音悠悠而来,不绝于耳。 司马安出神地盯着那轮廓,仿佛有预知似的感应到里面坐着谁。 过了一会儿,马车的帘子被人挑开,一个身着红色衣裙的人钻了出来,轻盈地跳到地上,背着手缓步走向司马安。 司马安笑了,刚张口就吃到一片血甜。 对方发觉了这里的异样,三步并作两步奔跑而来。 “你的额头怎么了?”李令月关切地盯着她的脸,柳眉皱着,过了一会儿愤愤道,“你先上马车!” “别。”司马安拉住了她,摇了摇头。“不干她的事。” “嗯?心疼?”她回过头,尾音上扬。 “不,我肉疼,公主殿下,我的小命掌握在您的手中,您是收拾了婉儿再来抢救一命呜呼的我呢,还是趁着我好救命的时候先替我打上补丁?” “欺负本宫的人就是欺负本宫。” 司马安心想,得你这句话我就算再砸两个窟窿也死而无憾,但无论如何,不能让李令月去找婉儿。 于是稍睨她一眼,身子一酥,膝盖一软,索性装晕。 李令月抱住了司马安,观察她的脸色之后着急唤道:“司马安?” “快替我止血……”司马安真觉得眼冒金星。 虽然暗卫一直陪在身边,但这里是皇宫,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出面,再者,李令月不放心将司马安交给两个男人,于是稍蹲□,将司马安手绕过自己的脖子,一手扶住她的腰,将她架上马车。 “出宫。” 一声令下,马车夫挥起长鞭,“啪嗒”一声过后,马儿快速奔跑起来。 马车内,司马安躺在李令月的怀中,仰着头半眯着眼睛看她轻柔地擦拭自己脸上的血渍。 “嘶——” “疼?”李令月蹙眉,停下手。 “有点。”司马安回毕,便觉察到李令月低头又靠近了自己一分,正思索她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额头处传来丝丝清凉之意。 “忍一忍,很快便到了。”李令月轻轻往她额头处吹气,目光柔和无比。 血污清理完毕,的确有一大道口子,需要缝合才能处理好这伤口,但是会不可避免地留下伤疤。如今这种情况,只能暂时按压住,等到了府邸再来包扎。 感觉到李令月的手正轻缓地抚摸着自己的发丝,司马安方才还焦躁的心慢慢地平静。 婉儿那样一个总是温和谦恭的女孩被自己逼迫气恼到今日这地步,实在是自己的过错。如今只愿张天守护好她,自己也会在暗处替她扫除障碍,使她仕途一帆风顺。 宫廷,斗争,政治。 司马安早已经厌烦了这一切,但喜欢上的女人却位于这一场地震的震中。 闭上眼睛,司马安喃喃问,“如果你不是公主多好。” “若本宫不是公主,你还会喜欢上本宫吗?” “会。”司马安回。 “那如果本宫没有这等容貌呢?” “那可不一定。”司马安睁开眼睛,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双眼注视着她,“若你没有公主的身份,又是个丑八怪,你看我逃不逃。” “你!” 一记蜻蜓点水般的吻点过李令月的唇。 “傻瓜,骗你的。”司马安笑道,“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我离不开你,你甩不掉我,无论在何处都会相遇,无论如何误会都会解开,终其原因,是因为——” 李令月静静听着,静静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 “是因为我们都舍不得对方。”司马安说罢,灿然一笑。 李令月也弯着嘴角,虽没有山盟海誓,但有她如此相待,此生足矣。 大唐垂拱四年的一天早上,本属李氏一脉派的宰相裴炎被武三思、武承嗣兄弟联本参奏,崔察弹劾其有异图,武则天大怒,由是下狱。消息由长安传到了各个郡王耳中,李冲拍案而起,立即起兵造反,哪知道只有其父李贞相应,匆忙集结的兵马还未到长安便被武则天派遣的大军压制,李冲兵败被杀,李贞投降赐死。 薛绍也被牵涉其中,投入天牢。 司马安从兵部而来,寒冬已经过去,乍暖还寒时候,只觉得风还有些清凉。 披了外袍,径直去往薛府。 “公主呢?”司马安将司马惜拖到一边低声问。 “又去大明宫了。”司马惜这些日子已经谨慎了许多,再不是那个大大咧咧说话不经过头脑的丫头了。 司马安松开她,转身就走。 “公子,您别再牵涉其中了,免得被人发觉!”司马惜在后头跺脚喊,也不管司马安是否听见。 出门上了马,司马安犹豫着是否该去找李令月。 人是自己布局送入天牢的,可受苦的怎么偏是她? “啪——”一声鞭响,司马安打马而去。 但凡涉及谋反的事情武则天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纵然是太平公主的驸马也不会例外,所以薛绍必死无疑。但李令月的举动让司马安大感意外,或许是自己低估了他们的情谊,但无论如何,司马安直觉自己此番必须入宫一趟。 司马安下马,疾步行走在宫内,她如今算是武三思的人,宫内的人也会礼让三分,一直到紫宸殿前也未有人拦阻。 天空飘来几朵乌云,天色立即晦暗了下去。 司马安抬头看了一眼,再迈开步伐拾级而上,紫宸殿高高在上,亦如居住在里面的人的地位,一览众山小,唯我独尊。 大殿前的直道上恰巧过来一队人,为首的走的缓慢,端庄,沉稳。 她穿着褐色狐裘披风,内里是浅蓝色的衣裙。 眉心的红梅中间缀了晶莹剔透的一颗珠子,边缘则描了细致的金边,配上眉梢稍翘的笔画,眼睑处晕上淡色的眼影,粉色的唇,标准的瓜子脸,挺翘鼻梁,综合在一处,俨然就是红颜祸水。 司马安听得见自己的呼吸,手脚僵直在原处不敢动弹。 她虽在眼前,但遥远似在天边。 只是这一眼,便让司马安隐隐觉得,从前的那个温婉柔和的婉儿彻底不见了。 上官婉儿也终于瞧见了站在阶梯下的这个人,面上波澜无惊,眼神迅速从她身上掠过,对着紫宸殿门口的宫女略一颔首,那宫女便自觉地将大殿门推开。 身后的一队人留在了殿外,低着头整齐地候着。 司马安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眼前,下意识想追,但往前走了几步才兀然发现,自己没有追她的理由,也没有和她说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