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怎么了?”镜之俯视着这人问道。 “求求仙姑解掉我身上的‘咒’……” 镜之摊开左手,我惊奇地看见那人身上有什么东西飘散出来,在镜之的左手里凝结成一道符。 “好了,你身上的‘咒’已经解了。今后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去赌,逢赌必赢是不可能了。” 那人听了不住地叩头谢恩,额头把地上的积水溅得啪啪地响。“不过,作为代价,赌金要还我。” 那人向门外挥了挥手,立刻有几个人抬了口箱子进来。“都在这里了,赢了多少镜姑姑都知道,请您清点。” 镜之冷冷一笑:“谅你也不敢私吞。你走吧,以后不准再来。” 那人吓得屁滚尿流地跑走了,抬箱子的人也跟着退了出去。 “那人怎么这样了?不玩了?”我问镜之。 镜之一笑:“又不是他做出的好牌,赢了也无趣。” “可是毕竟可以赢到钱呀。” “真正的赌徒只是享受赌的乐趣,钱什么的只是副产品。” “镜之既然只赢不输,也没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要玩牌呢?”我又追问。 “看那些人的反应,也很有意思呢。”镜之说着一边将我手里的伞拿走收起来放在墙边,一边将自己的红伞罩在我头上,再拉起我的手,“回去吧。这一次又是大丰收呢。”她回头瞥了一眼那口装满银两的箱子。 “不许再打麻将了,姑姑。”我向她一撅嘴。 “好。”她微笑了,亲了一下我的头发,“小如说不打,那就不打了。” 翌日清晨。 我正扫地,镜之则在不停地翻动着她的五斗橱。 “我放在哪儿了呢……一两百年没动了……啊,找到了!”她顿时两眼放光,兴高采烈地说,“小如!小如!看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诶?我拖着扫把走过去一看——两个骰盅。 我额上顿时冒出黑线来。 “一起玩吧!一起玩吧!”她小孩子似的摇着我的肩膀。 “不玩,我扫地呢。”我转过头,任身体被她弄得东摇西晃,双手依旧紧紧握住手里的扫把。 “赌大小啊!玩吧!”她换了恳求的声调。 “坚决不玩!”我铁青着脸。 “小如这个坏人!” 28·火上泽下 这一年的三月,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在山里采药的时候迷失了方向。四望皆是一样碧绿的山峦,笼着淡淡的青雾。我大声呼唤着镜姑姑,却只能听见自己呼唤的回声。我漫无目的地在山路上疾走着,寻找她的影子。 ——你好像在找什么人。 那声音低低的从我身后传来,我一点都不熟悉。回头望去,是一只怪模样的山魈,竟然向我口吐人言。我不禁怕得向后退了几步。 ——你是在找镜之吧。 见我后退,那山魈就向前走了几步。我就再退。 ——看来你还不知道,她的罪孽有多深重呢。 我不愿意再听下去,拔腿就逃。山路难行,我只能跌跌撞撞地前进。脚步声在山林中回荡着,仿佛是什么在追赶着我。跑不动,停下来,一回头,又看见了那蓝绿相间的怪脸。 ——去吧,到后山那里,她正等着你呢。 山魈说着,嘴角奇怪地翘起,勾成一个诡谲的笑容。后山……是镜之不允许我去的地方。 山魈隐去了,我只能继续跑着。我的脚步越来越沉,就好似天旋地转一般。这里……我不认识。难道已经是后山了吗? 漫天的桃花灿若云霞。东风一起,落成壮烈的花雨。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歌声,又是这歌声!我看见一个身穿紫袍的人影,黑色的长发如蟹爪菊在风中恣意绽放。她的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铁锹,一边唱着歌,一边在湿润的泥土里掘着坟墓,不知是为谁。 这是镜之吗? 她抬起头望着我笑了,但那笑容并不温暖,那目光里有针。被刺到了,我一阵晕眩。红色……满眼的红色…… 我跌倒了。梦醒了。醒来的时候镜姑姑正端着一盏汤药坐在我的床头抚摩我的头发。 “姑姑……”我欣喜地看着她,忽然觉得身下潮潮的。难道是尿床了……我偷偷掀开被子一看,不由得惊呼了一声:“血!” 梦里的景色仿佛还在目前飘荡着。 “不要紧的。”她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小姑娘嘛,难免要变成大姑娘。来,先喝了这碗糖水。” 她还是那么温柔,梦里的人……她似乎说过她没有那样的衣服。只是梦么?我看了一眼床头的西洋怀表,正稳稳地合着,证明也不是镜子里的幻觉。 可是现在我竟然流了这么多血! “姑姑……床单上都是血……还有睡衣……”我紧张地说,双手攥紧了被子。 “我知道。这很自然呀,姑姑小时候也这样。等下洗一洗就好啦。先喝了它。”镜姑姑将糖水交到我手里。 我咕咚咕咚大口喝下去。好甜。她左手拿一方丝绸手帕擦了擦我的嘴,右手将碗拿了回去。“谢谢姑姑。”我说。 她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了。那瞬间我看见她眼睛里泪光一闪。 是错觉吗?她……哭了? 这七天她不再让我做任何活,也不让我碰冷水。饭菜也是她侍弄,每顿都是温温热热地吃下去。七天之后的早晨,一切就又和往常一样了。 自从学了大衍揲蓍之法,清晨的占卜也成了我的功课。我将一把蓍草摊在床上起了一卦。 十八变之后,我默默地看着纸上记录下的那个卦象。 下兑上离,火泽睽。我不得不在意了起来——这一卦虽说是“小事吉”,但《彖》传上说“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我不知怎地就会想到镜之身上去。而且动的是最上一爻,爻辞是:“睽孤,见豕负涂,载鬼一车,先张之弧,后说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则吉。” 都是些好奇怪的话。我这么想着,但心里有些隐忧。 扔下蓍草去问镜之吧,可是她竟然锁了卧室的门。没准这时候还高卧在床呢。这么想着,我便径直准备早饭去了。 做好早饭,镜之也已经衣装整齐地从卧室里出来。小米薏仁粥,正是镜之喜欢的,答谢她这一周来对我的照顾。我等着她的赞赏话语,可是她却看着碗面静静地出神。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问我:“小如,你……疼么?” 我心头一热,低了头去:“啊,不疼的。”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似的,又和往常一样淡淡地微笑着拿起了勺子:“吃饭吧。” 我也微笑着拿起了勺子。但气氛依然有些怪。镜之一定也占卜了,不知道她看到的结果是怎样的……我焦急地等她将答案告诉我,但她一直没有说。难得的一顿静默无声的早餐,几乎可以听见碗里薏仁与瓷勺相碰的声音。 镜之不知怎的动作也异常的缓慢,并且凝神看着我用饭,让我有些尴尬。我有一种不安的预感——早饭一结束,她就要与我说些重要的事情了。这么想着,我的速度也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