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能就此确信自己的猜测，他又广为寻访身上有“三尸虫”作祟的患者。一些是富贵人家的，恰好养了狸猫；还有一些因为有尸虫病转职成为神汉巫婆的人，也曾住在环境潮湿，野猫出没的地方。　　 尸虫和蛔虫一样，只不过是一种人易患的虫病，而且尸虫不会经由人传染给旁人，只要谨慎豢养狸猫，不吃不洁的东西便可以避免。虽然症状古怪，非常危险，但其原由根本没有道书上说的那么神奇。程笑卿觉得自己简直是开启了一个大发现。　　 病的渊源明确了。但是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要怎么把这个病说出口呢？　　 三尸虫本来是道书上的说法，名字又极为恐怖。若是外人不了解，还会以为是中邪了一样的病。瓶娘是介福班的人，若是传了出去，介福班今后会怎样呢？　　 考虑良久，他只好一面寻找治病的办法，一面依据着《诸病源候论》上对于尸病的记载，让瓶娘尽量保持平和的心境，防止疾病激化。瓶娘都一一答应了。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但却相信自己一定会好起来的。程笑卿对外人也只说是给瓶娘看她的腿脚伤势而已。　　 不过，程笑卿死了，这一切在三秀的面前也都不再是秘密了。她在程笑卿的房中，第一次知道了瓶娘所患疾病的真相。程笑卿的这一本日记，写清了瓶娘的病症就结束了。为了弄清瓶娘的治疗办法，三秀把整个书柜里的书都倒了出来。　　 就在此时林庆福要何大有去请三秀快快过来。因为瓶娘的高烧不退，口中一直呼唤三秀的名字，林庆福隐隐觉得不妙，命何大有叫三秀速速来见一面。何大有并不明白师父的心思，只知道去叫三秀来。三秀已经知道了瓶娘的病因，如何肯就此停手呢？她疯了似的翻检着程笑卿留下的笔记，并没有理会何大有。　　 结果，就没见上最后一面。　　 林庆福走到程笑卿的书房里，告诉女儿：瓶娘临走的时候很平静。在最后的幻觉里，她确实看到了三秀在身边，所以很安心。　　 但是三秀只是叫他们出去。　　 她默默的把程笑卿留下的瓶娘的案卷烧掉了。一页一页的纸，烧成了瓶娘幻觉里黄金蝴蝶飞舞的形状。任何人只要提到瓶娘的名字，她便要他出去。书房里很快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了。众人在屋子外面，只听到了三秀的哭声。　　 第二天，林庆福把三秀带出来了。大家觉得三秀似乎已经正常多了，于是纷纷上前安慰她。有劝她“人死不能复生”的。也有哀叹过年的时候死了实在可怜。但三秀都只是木呆呆的。林庆福劝她去再看一眼瓶娘，也被她拒绝了。林庆福告诉其他人，不要再在她面前提瓶娘的名字。大家也都答应了。　　 结果大家都发现她仍然活在瓶娘还在世的世界里。　　 她开始一个人在屋子里和“瓶娘”说话，再模仿瓶娘的声音回答。看到别人在拉胡琴，她会夸赞瓶娘拉得真好，又进步了。甚至每一顿饭，她都会专门为瓶娘准备碗筷。　　 林庆福为这件事发了两次火，还把瓶娘的碗筷藏了起来，不让三秀摆出来。结果，正月初十那天，介福班失火了。烧掉的只有程笑卿的房子。有徒弟说要报案，但林庆福说“还是算了吧”。于是众人都明白了这事情是谁做的，也明白了她到底有多后悔。因为害怕三秀作出更出格的事情，众人只好陪着她，尽量不戳破事情的真相，陪着她做这样一场梦。　　 就这样，瓶娘在后来的三年内，被众人一同念起的咒语，留在了三秀的身边。　　 “现在，你既然看不到她了，这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何大有说。　　 洵美也认真的望着三秀。　　 而三秀还是像在做梦一般。　　 她想起了推着瓶娘的轮椅在院子里开心的转圈的那个时候。　　 她想起了在水仙庙里，几个小孩玩坏了轮椅，而瓶娘还在为他们说情的那时候。　　 想起了那个大雨之夜，她要出门时，为了劝阻而摔倒在地的那个人，甚至还有后来担惊受怕的那个人……　　 往事的画面，一幕幕在三秀的眼前飘过。瓶娘的一颦一笑都真实得毋庸置疑。结果，这一切都只是她的想像而已么？　　 她看见瓶娘的容貌在自己的眼前慢慢飞散……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她说：“不对！”　　 洵美抱住了三秀：“承认吧。她真的已经走了。”　　 “瓶娘她那时候真的在那里。”三秀忍不住流下泪水，“她那时和我说过，会一直在我的身边，而她真的在。”　　 “那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我有证据！”三秀激动的说，“那对镇纸！那时候外面很多人在羞辱我，瓶娘就扔了镇纸出去砸他们，是她亲自扔出去的啊。”　　 洵美困惑的看着何大有。“也是你自己抛出去的吧。”何大有道。　　 “那么，那风筝呢？”三秀质问着，泪水又淌了下来，“你也说过，明教的人是看到了风筝才找到我的。那时候我正昏迷着，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放出那只风筝？”　　 何大有被问住了。　　 洵美掏出绢子，慢慢擦拭三秀的眼泪。　　 她说：“你既然认为她在，那她就在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一点的话……”　　 三秀还有好多话堵在心里要说。　　 她想说：瓶娘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回来啊。现在她终于实现了愿望，才离开了。　　 但她还是没有说。　　 她还想起来那时候和瓶娘在一起，和瓶娘说这世界上有的东西留得住，有的东西是留不住的。那时候瓶娘似乎在怨恨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强行留住她。也许她，也想早一天往生极乐吧。　　 就在这时，屋子外面突然传来婴儿的哭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乳母抱着女婴，急急的跑来，进门就道：“你们大人不要吵了，后院听得清清楚楚，都惊了孩子了。”　　 何大有和三秀连忙道歉。洵美看见了小孩，便心疼的要去抱一抱。那孩子见到洵美便不哭了，见到三秀便笑了。洵美小声对三秀说：“这孩子喜欢你，真像瓶娘的转世呢。”　　 “也许在大师兄心里，她更像是双成姊姊的转世吧。”　　 洵美听了，就不再多话了。她又将这孩子交到了乳母的手中。何大有也跟着乳母出去了。屋里就只剩下了三秀和洵美两个。　　 三秀忽然道：　　 “洵美，你也不要回家了，帮我把春在班做大吧。”　　 洵美微微一笑：　　 “好是好。不过，门口的春联要先贴了。做生意人，首先要图一个喜庆。写什么呢？既然叫做春在班，就写‘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吧。”　　 “嗯。”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后记：　　 昨天某君给我看了古龙的几幅字，一些是他喝醉的时候写的，写得真好。飘逸，飞动。内容却很苦涩。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写出那样的小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