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便是一条竹林夹道,两边是鲜嫩四季常青的翠竹,中间是一条青石小路,节气已经是初春,气候渐渐转暖,但走在这样的一条路上湿气颇重,一般宫内之人不太再往里面去,但柳桑田不知道为何却偏爱此处。 一只黑猫忽然从道边的竹林里跑了出来,一跃到柳桑田的脚边。柳桑田往后轻轻一退,如花般的容颜一点一点褪去了血色。 那黑猫在她脚边,不叫不挠,只是仰着一颗脑袋,用乌溜溜的眼睛流光溢彩地盯着柳桑田。这只猫脑袋较大,四肢却较为短小,肥嘟嘟的身子,尾巴略短,左边的猫耳朵竖着右边的猫耳朵却耷拉了下去,若是仔细一看便觉得它圆鼓鼓地,煞是可爱。 “小东西,”柳桑田噗嗤一笑,蹲下去抚摸那黑猫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 身后的小太监上前想要替主子处理了这只猫,但见主子对这猫态度甚为亲昵,故而自觉地往后退了。但还是吩咐身后跟着的侍奉的小小太监,让他前去查明这只猫的来历,若是没有人养的野猫,需要想办法找太医院处理干净;若是哪位后宫嫔妃养着的,除非是皇后娘娘,否则都要让给他们的主子荣妃娘娘。 柳桑田见那黑猫尤其乖顺,幽深的眸子里交错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脸上的悲怆一闪而过,接着含着笑将那黑猫抱在怀中,起身带着它一边往前走着,一边道,“本宫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里很安静,你应该也会喜欢的。” 一行人走到了小道的尽头,那是一处八角亭子,亭子前方是一个小小的池塘,四周栽种着高耸入云、枝叶繁密的槐树。这里湿气太重,蚊虫也较多,故而甚少有妃嫔到此。但柳桑田有时候偏偏就是喜欢来此独处。 五年前刚入宫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个样子,池水微微荡漾,水边的岸上小草儿稀疏,随着水面的起伏而左摇右摆。这里的景色和五年前一样,但无论是池水、亭子、还是水边的小草都已经忘记了当初曾在这里戏水的那个,喜欢赤足喜欢纯净的水的海边女子。 “都退下罢。”柳桑田远远地看着那亭子,眉宇间带着惆怅和黯然,低声吩咐道。 “是——”贴身太监领着众人恭声应道。垂首之间悄悄在心里嘀咕,暗道荣妃主子今天有点奇怪,往日都是要走到亭中让众人打扫一下积了灰的石桌石椅才会遣退他们,今日早早吩咐他们离开,莫非主子心情不佳? 直到离开的时候,荣妃的贴身太监还是不能够想通透其中的关节。照理说,荣妃出身高贵、宠冠六宫多年,盛宠不衰。即便前些日子有一个玉妃能够与她匹敌,但她早已经被下令处死,落得个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而在玉妃死了之后,皇帝最为宠幸的还是荣妃。荣妃在重获宠爱之后,应当眉宇渐展,但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自己主子灿烂笑容之后,眉宇间总隐藏着某种被她拼命想要去遮掩却时不时会流露出来的悲伤。 或许只是一个眼神,或许只是一个蹙眉的微妙表情,表面艳丽妖冶无忧无虑的荣妃,可能背后掩藏着某种使得她黯然的秘密。 荣妃怀抱着小黑猫,步步生莲地走到了一尘不染的亭子中。看着摆在亭中心的石桌上的一朵玉兰花,她的眸色微变,然后气定神闲地道,“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快出来罢,本宫不会怕的,本宫不相信会有鬼神。” 周边没有人答话,只有一阵微风袭过,槐树繁密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这道风吹得人脸上凉凉地,寒毛倒竖。怀中的黑猫尖叫了一声,突然抓了荣妃的手臂一下,然后从她怀中跳走到林中,只一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荣妃嘴唇嗫嚅一下,在袖子中的手不知不觉攒紧。神色有些紧张,声音却尽量放缓放慢道,“是你吗,玉妃?” 可是亭子周围,依旧没有人反应。 “是你吗,青儿?” 还是没有人回应。 荣妃沉默片刻,突然勾嘴一笑,敛衽坐在石凳子上,看着桌面上摆放着的茶水,不顾一切地仰头就要喝下,想要平复方才内心涟漪起的那一点点波澜。方才叫的两个人,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但此刻在她背后却有一个温温润润的声音响起,“荣妃娘娘,茶已经凉了,还是温一温再喝罢。” 荣妃端茶的手一顿,并没有直接回过头,而是背对着那人道,“身为外臣,擅自入后宫,你好大的胆子!” 后面的人脚步声在逐渐接近,他似乎完全不怕这样的威胁,而是迈着沉稳的步子绕到了荣妃的跟前桌子边,一揖到地道,“微臣师北落,拜见容妃娘娘。” “师北落……”荣妃的嘴角溢出一丝轻蔑的笑,“天璇公主的驸马师北落师大人,你怎么有空到这幽深的后宫来了?与本宫独处,你不怕有话传出去,对你不利吗?” “北落只是入宫寻觅药书,这是得了皇上恩准的,至于到这里是因为书上说的一味珍贵的花草只有此处才有。北落特意请了圣旨在这里采摘草药,遇到娘娘只是意外,若真的有人有心要将话传话出去,遭殃的恐怕不仅仅是北落,还有——”师北落垂眸盯着自己的鞋面,面色虽然平静如水,但话里已带了锋芒,面对荣妃的威胁,不退不让,反而像是针芒般准确无误地刺到荣妃的软肋。 荣妃一怔,而后放下手中的杯盏,纤细的玉指轻轻在青瓷杯身上一边划着,一边张嘴问道,“那么驸马可采到所需的药物了?” “还没有。”师北落淡淡答。 “哦?”荣妃挑起远山眉,微微侧首睨着师北落,“需要本宫派人协助吗?” 师北落想也不想道,“不需要。” 这回荣妃是真的困惑了,据她所知眼前这位柔柔弱弱的驸马爷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他不会因为久居府中觉得无聊就亲自来皇宫的御花园玩玩,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在这种环境下巧遇自己。 他来到这里,见了自己,必有其他目的。 荣妃的眉头越蹙越紧,像是团聚了一层层的小山,方才的忧色还未褪去,又添加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疑虑。 师北落飒然笑了笑,抬起袖口抹掉额角的一层薄汗,“俗话说心诚则灵,我需要的草药自然是要我自己去找了,这样病情可能会好得快一地吧。再说让别人去找,未必有我这么仔细,我在府内等,也是心焦难耐。” 荣妃不置可否地笑笑,“既然驸马执意如此,那就这样办吧。只不过本宫坐在这里,会不会打扰驸马潜心寻药草?” “是北落打扰了娘娘才是。”师北落赔笑道,“北落不知道娘娘会来此处休息,本该让地才对,但是北落入宫一次不容易,此药又非常难得罕见,希望娘娘能够体谅北落的难处。” “那是自然。”荣妃说着一边靠在亭子中休憩,一边用余光扫着在周边林子里忙碌的师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