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剑,回身,毫不意外地对上那双璃墨潋滟的杏眸,不解地注视着那人清清浅浅的笑容,总觉得其中有着一丝说不出的忧愁。 “根据那个庸医的说辞,你以前应该也是个武林高手。”凌珑玲不无遗憾地斜瞥一眼她单薄纤弱的身躯,回想起昨日苗煌丞所说的话。 不是活死人,只是心跳脉搏极微极弱,被人以独门手法封了几处大穴,经脉血气皆受凝滞,仿佛是为了抑制体内那股奇毒扩散。寻常人被如此重手法折腾,恐怕只一息尚存,幸而她根基深厚,底子不薄,才还能行动自如。 “以前的事不清楚,但现在却是一身武功都废了。”舟槿说这番话的时候笑得毫不在乎,温润的眉眼透着与世无争的宁静。 凌珑玲做不到她那般若无其事,握着手中的剑便如同握着这一生的命数,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她只会站在最巅峰处,傲视睥睨,不为人后。 “对我来说,没有武功就形同废人,一无是处。”直言不讳的话语残忍而无情,却是凌珑玲一贯狂傲骄横的姿态,有些习惯,并不会因为遗忘而遗失,根深蒂固的自负好胜早已融入血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呐,就算我没有武功,也能破你刚才那一招诶。”舟槿歪着脑袋笑语,软糯的嗓音轻柔温婉,渲染得纷纷扬扬的梨花如同绵绵糖絮,空气里渗透出丝丝香甜。 踏出的脚步,碾碎了泥地上铺陈开的层层叠叠落花,一双犀利的黑眸,染上了淡薄的怒气。 “你知不知道我刚才那一招曾经打败过多少高手?”武林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穹门凌珑玲以一招绝学“杏花雨”横扫江湖各大派,雷霆之势,锐不可当。 “你自己都不记得了,我怎么会知道?” 舟槿眉目含笑,负手立于一阵阵花雨之下,雪白的残萼沾了一身一头,落花楚楚,身姿亭亭,竟让凌珑玲一时移不开视线。 半晌,长剑出鞘,却是抛掷到舟槿脚边,深浅不一交叠堆积的花瓣便又轻轻扬起,雪亮的剑身映出颤颤飞花絮影。 凌珑玲从地上拾起一根断枝,在风中试挥了几下,然后扬起下巴盛气凌人地瞪视着她道:“嘴上说得好听谁不会呢,你若真有本事,就和我比划比划。” 舟槿弯腰捡起脚边长剑,奇妙的熟悉感立刻自心底扩散蔓延,掌上的薄茧紧贴着毫无缀饰的剑柄,沉甸甸的质感激起了血脉里沉寂已久的兴奋,唇线勾勒出更深的弧度,跃跃欲试,蠢蠢欲动。 “很好。”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凌珑玲感到满意而愉悦,人生快意之事,莫过于棋逢敌手,将遇良才——如果,她并非虚张声势,口出狂言。 细长的枝桠以不输于刀剑的凌厉气势再现了一次刚才卷起漫天花雨的绝妙招式,只是这一次,攻击的目标不是梨树,而是树下悠然站立的荏弱身影。 就在无数幻影即将吞噬那单薄的人儿时,但见寒光乍起,只在阳光下闪烁出一点耀眼的星芒,那些排山倒海笼罩而来的幻影竟瞬间消弭散尽。 利刃折断了枝桠,新鲜的断口幽幽地散发出木叶清香。 惊愕、不信、呆怔。凌珑玲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一时半刻,未能回神。 “啊,承让。”软绵绵的声音听不出半分喜悦或得意,那笑容,淡淡的如同天际缥缈的云絮。 短暂的恍惚过后,孤高的唇角逐渐弯起,挑成一个微笑的角度。 “想不到还真有点本事。再来——” 话音未落,手上的断枝便再度出击,同样磅礴的气势,同样眩目的幻影,虚空生华,华姿扬逸。 透过阵阵落花一闪而逝的剑光带出动魄惊心的妖媚寒芒,瞬间便再一次将所有瑰丽虚像化为乌有。 她的攻势,张扬华美;她的防守,简洁利落。 “再来!”不服输的眼神,执拗的表情,手腕轻抖间,折断的枝桠竟带起无穷黑影,激起的疾风使得散落的梨花犹如陷入漩涡般急流回转,疑似万千莹白之蝶狂放地素装起舞,铺天盖地,朝衣袂翻飞的纤瘦身影围拢而去。 这一次,银光再抵御不住群蝶席卷之势,花开花谢,飞蛾扑火,原是生生不息,执迷不悔。 逆光一闪,再闪,行云流水地接连成一丝银线,粲若穿空而过的电光,稍瞬即逝。 枝桠整齐地断裂成几节,寸寸坠地。 “就到这里为止,好不好?”舟槿缓步走上前去,隔着纷纷扬扬的梨花注视着凌珑玲那张微微带着不甘心表情的脸。 “下次我一定会打败你。”漆亮的黑眸第一次愿意认真正视那纤柔瘦削的人,像要将她清丽如画的眉目轮廓深深地印入心底,那目光竟瞬也不瞬,专注炽热。 舟槿反握长剑递到凌珑玲面前,笑眯眯地盯着她左边脸颊上的一道细长血痕,饶有兴致地研究着。 “不及时处理的话会留下疤痕哦。” “什么?” 伸手接过长剑的刹那,只觉得一阵好闻的香气蓦然钻入肺腑,乱花迷眼,却依旧清楚地看见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正缓缓地朝自己靠近。那弯弯的柳眉,那含笑的杏眸,那淡色的薄唇……在心底细细地描摹过,下一刻,却错愕失神。 脚尖轻碰着脚尖,裙裾轻压着裙裾,发丝轻触着发丝——舟槿凑过去,舔了舔凌珑玲脸上的伤痕。 长剑坠地,重重地压在地面细白的残花上。 “凌姑娘。”她在她耳边低唤。 “嗯?”她伸手将她推开。 “回去后让苗大夫帮你上药吧。”她抬手指着自己左边的脸颊笑眯眯地示意道。 凌珑玲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脸上那道血痕,后知后觉地感到微微刺痛。 “切,这点伤算得了什么。”目光似被胶凝般仍在那张笑脸上流连,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那人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会隐隐现出浅浅的酒窝。 “啊,要不我来帮你上药?” “不必。” 距离两人较远的一棵梨花树后,冷风吹起玄青色的衫角衣影,臂弯上搭着的那件黑色披风早沾满细碎的落花。 有些改变,总是发生得突然,说不清是从哪时哪分哪刻开始,只知道一旦发生,便无休无止无终无了。 那些漫不经心便随着慵困的春日悄无声色流转逝去的时光,总是重重复复,简单平淡。然而却没有再听到类似庸医无用的抱怨,也不再有人心急着刨根究底,催促着重返江湖。 岳旻渐渐发现,凌珑玲那颗浮躁焦虑的心,开始慢慢变得平静安宁,但年轻狂傲的脸上却偶尔出现片刻的失神,目光略带迷茫地投向门外梨树林的方向,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没由来的憋闷与不安,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知道脑中抹杀不掉那日清晨看到的画面。 正是春光融和了漫天繁花轻扬的美景良辰,温润纤弱的白衣女子带着柔情似水的笑容,轻吻了少女精致动人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