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旻真的很想放声大笑。软弱单薄的病体?将那么沉重的燕支剑舞得虎虎生风,滴水不漏,却一脸无辜地对她说,她背不动她? 但她不想与她作任何争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强弱悬殊一望而知,且她此刻真的就像一尾被抛上岸的鱼,奄奄一息,任君宰割。 静静地躺了片刻,难得的连她也沉默不语,岳旻微眯起双目,看着厚重的乌云沉沉地压向地面,仿佛不久后将再有一场飞雪。 舟槿没有说谎,马车很快便由远而近地出现在两人眼前,松软的积雪上,两道深深的车辙随着马车的移动而一点点延伸,直至身前。 “伊世来晚了,让庄主久等。”从马上跃下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女,穿着厚厚的棉衣,不断地往双手呵热气。 “伊世,这是我的贵客,还不快将她请上马车。”舟槿笑眯眯地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岳旻,然后将双手搁进宽大的衣袖里冷眼旁观。 岳旻是被那名少女轻轻松松地抱进车子里的。腾空而起的瞬间,她还不敢相信少女那两条纤细的手臂竟能承受如此重量,一时间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 帷幔放下,车内燃着小暖炉,隔绝了寒冷的空气。舟槿紧挨着岳旻而坐,神色亲昵地将头轻轻靠到她肩上,柔声笑语:“呐,下山那天,岳伯伯就是用那么样的马车来迎接师姐的,那还是我头一回看见这么华丽的马车,许是流露了几分羡慕之色,师姐便邀我同乘,送我一程,这些我可都记着呢。” 她记着这些做什么?岳旻皱皱眉头,稍稍挪开肩膀。 舟槿执意靠在岳旻的肩窝里,在岳旻再次抗议般往旁边闪躲时,突然伸手往那已经止了血的伤口按去。岳旻顿时痛得闷哼一声,额角上冷汗涔涔。 “那时候我便希望马车能一直一直不要停,就那样地老天荒,百世千年。”舟槿全不理会岳旻疼痛得脸色发白,身躯剧颤,自顾自地弯起一丝甜笑,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 “师姐,你有没有与我一样的念头?” “没有。” “一刻也没有过吗?” “半刻都没有!” “唉,真叫人失望呢。”把按在伤口上的那只手收了回来,舟槿专注地凝视着染落掌心的那片殷红,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岳旻瞌上双眼不愿再理睬她,而她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何发笑。 岳旻还记得当初下山不久,曾奉父亲之命到洛阳经商,途中突然天降暴雨,慌乱间只得跑到一寺庙躲避,那时住持正在向弟子讲解佛法,她没敢贸然走近,离得远远的站着,只隐约听闻模糊不清的几句,却发人深省,感慨良多。 住持说的是《楞严经》中的一则故事,记录的是释迦牟尼和波斯匿王之间的对话,然她只记住了其中一句。 如是类推,岂惟年变,亦兼月化,何直月化,兼又日迁,沉思谛观,刹那刹那,念念之间,不得停住,故名无常。 从那时起,她便深感万事万物,生住异灭,没有什么东西会始终如一。 人性,更是复杂多变。 所以,岳旻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没有什么好难过的,谁都躲不过这颠破不灭的真理。 如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被抽了,偶重发一遍看能不能显示出来。 3、第二章 舟槿口中的“寒舍”是现时樟城街知巷闻的第一大庄园,建于两年前,取名美人庄。 见到岳旻被伊世搀扶着走出马车,抬头定定地看着庄门横匾上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时,舟槿忍不住笑问:“师姐认为这名字取得怎样?” “俗不可耐。”岳旻淡淡地评价。 “我就知道师姐一定会这样说。”舟槿捂着嘴唇笑得愉快。 穿过草木凋败的前院,绕过九曲十八弯的廊道,从东厢走到西厢,岳旻的气息絮乱得如狂风过境的枯叶。 兜兜转转再次回到大门前院时,伊世转过头来询问似的看向舟槿,舟槿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岳旻。 “师姐刚才已经绕着庄子漫步一圈,可有看得入眼的房间?” 岳旻气结,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捂着胸口拼命咳嗽,伊世连忙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 “寒舍简陋,比不得师姐住惯了的豪门华宅,还请师姐海量汪涵,屈尊降贵,挑一间勉强顺意的将就住下。” 如果这里还叫简陋的话,就没有什么地方称得上华贵了。 “既然师妹让我来挑,那我就要东厢第二间房。” 岳旻咳嗽过后,苍白的脸颊回复了一点血色,细长的凤目微微润湿,清亮澄明。她说完这话后,立刻目不转睛地留意着舟槿的神色,仿佛能够预先知道对方一定会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果然,舟槿微愣一下,似乎想不到岳旻会看中那个房间。 伊世心直口快,未等主人开口便先呵斥道:“大胆,那是庄主的卧室,岂有让你入住之理!” 岳旻不出声,眯起双眸闭目养神。被折腾了这么久,她早已手脚乏力,身心俱疲,此时此刻,连动动嘴皮都觉得费劲。 舟槿倒不以为意,摆摆手示意伊世不得无礼,然后笑眯眯地吩咐道:“贵客远道而来,一路风尘,想必已经累了。伊世你快送她到房里休息,记得要好生伺候。” “是,庄主。”一听到“送”字,伊世立刻会意,仍旧像之前将岳旻“送”上马车那样如法炮制,轻轻松松地横抱起那具纤瘦虚弱的身子,大步流星地往东厢走去。 岳旻只感到迷迷糊糊间,自己被放到了柔软的床褥上,不一会儿便有人利落地解开她的衣服,用热水擦拭腰上的伤口。做这些事的人非常体贴温柔,每当她因为疼痛而皱起眉头时,擦拭的力道总会放缓放轻,那人甚至会孩子气地对着伤处吹气。岳旻几次想睁开双眼看看是谁在身边,但眼皮却沉重得像灌了铅般,怎么也撑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由远而近,直至床边,然后是那把熟悉的软糯甜润的声音响起。 “她怎么样了?” “回庄主,伤口很深,普通金疮药恐怕不行,需要找大夫诊治。” 听着两人的对话,岳旻无端地感到一阵失落,原来刚才为她擦拭伤口的人,果然不是她。不过转念一想,她现在是一庄之主,有权有势,还养着一帮手下,洗伤口这样的事情哪里需要她亲力亲为,更何况,自己凭什么,又算什么? “那就把杨潋叫来吧。” “属下遵命。” 伊世离开后,房内便只剩下舟槿陪在岳旻身边,她看了眼放在一旁的木盆,但见赤红猩狞,禁不住敛去脸上笑意,拧紧了双眉。 岳旻一直清醒着,只是疲惫得无法动弹,她能够感觉到舟槿就在身边,正定定地注视着她无遮无掩的伤口,那般火热的视线,烧得她的肌肤一阵滚烫。 “真难看。” 听到这声嘀咕时,岳旻只觉得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以为舟槿发现了她装睡的行为,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她所指的是她的伤口。因为一阵冰凉的触感传了过来,是她的手,不知轻重地落在肌肤上,伤裂的地方顿时一阵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