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在大冷天里出了一身冷汗,委屈地分辨:“小人不曾说她离开啊。” “你刚才明明说了她没有站在那儿!” “小人是想说,那位姑娘没有站着,而是晕倒了。” 圈圈闻言,像被尖针扎到般蹦跳起来,两三步跃出会客厅,一边向门口狂奔一边哀嚎:“你怎么早不把话说全?坏了坏了,这次坏了,小舟知道的话必定恨死我。” 此时正值深夜,暴雨过后天青云淡,竟能看见一轮碧月嵌在天际。幽幽清辉下,庄园深深,灯火冷落,朱漆大门蓦然被人打开,激起的疾风吹得顶上的琉璃灯盏摇晃不定,地上积水未干,一片光怪陆离。 “喂,你怎么样?”圈圈走到那人身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那具倒卧在阶前的身躯。 两个守卫见状立刻围上前去禀告:“禤姑娘,这位姑娘在门外守了一下午,直到前不久雨停时才不支晕倒。” “诶,又不是文弱书生,不过几滴雨水也经受不住……也罢,两位大哥,麻烦帮我把人抬进去。” “是。”守卫对望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情。斜风细雨不须归,但今儿个下的可是狂风暴雨啊狂风暴雨。而且天寒地冻,那姑娘就只穿着一件单薄衣裳,风雨飘摇了足足五六个时辰,真是铁打的硬汉也要倒下,更何况是这么个文雅水灵的人儿。 经过东厢的时候,伽玉正好从舟槿的房里出来,眼角余光正好瞥见两个守卫一前一后地抬着什么过来,连忙将他们喝止住。 “等等,你们抬的是什么东西?” 圈圈从两个守卫身后走出来道:“他们在做我吩咐的事呢,你别多管。对了,小舟现在怎么样?” 伽玉心系舟槿的伤势,本就没闲暇理睬别的事,也不追问,回头看了看房内还在昏迷的人,满脸忧心地道:“杨潋说要找来医圣穆尘才有法子救她,而且要快,越快越好。” “那还不立即启程?”圈圈知道杨潋也是刚醒,本以为这天下间没有杨潋医不好的人,没想到这回竟连她也束手无策。 “我这不正要去收拾收拾,然后和她一同赶去尧山请人吗。”伽玉心乱如麻,已不想再和圈圈多言,掉头便往西厢走去。 圈圈将岳旻安置在舟槿隔壁的房间,替她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并藏起她的白虹宝剑,然后才急匆匆地去见杨潋。 “圈圈,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情交待。这药方是开给伊世的,每天三剂,外敷内服。”杨潋的房间满是药香,圈圈闻着只觉一阵心酸。 “不能让伽玉单独去尧山吗?你身负重伤行动不便,而且万一在你离开的期间小舟突然伤势恶化,我该找谁来救治?”圈圈紧拉着她的衣袖不放,小孩一样彷徨无助。 杨潋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容似是而非,辨不出真心假意:“小舟伤成这样,我在不在都没有区别。穆尘是我师傅,虽然医术高明,但性情乖张,以伽玉那样的臭脾气去请她,定不能将她请来,此事必须我亲自出马才可。” “那尧山到底远不远?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圈圈说到后面,已经带上了一丝颤音,“小舟她……她等得到吗?” 杨潋轻叹一声,神色不禁黯然。 “我已经给她服下本门秘制丹药,暂无性命之忧。但她强动真气,使得本已被抑制的毒性又再发作,情形比之先前更为凶险,毒发是迟早的事。喏,等她醒来你替我带一句话,要是不想活了就早说,省得我留在庄里煞费苦心地保她性命,我这一去是不回来的了。” 圈圈连忙抱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摇晃着,边晃边说:“你这刀子嘴豆腐心的骗谁呢。反正我禤圈保证,必定用大麻绳将她绑在床上,你没回来之前不许她再乱动一下,这样总行了吧?” 杨潋这才扬起唇角笑笑,但眉宇间的愁云依旧萦绕难散,她再次抚摸一下圈圈的脑袋,慎重地交待:“这些天一定要让她静心休养,美人关和美人楼的事就放给手下打理,绝不能再劳心劳神。我这一去快则三天迟则五日,不会多作延缓。” “嗯嗯,我早晚盼着你归来。”圈圈依恋地蹭了蹭杨潋的肩膀,不料竟碰到那处剑伤,顿时痛得她冷汗涔涔。 “对不起对不起。”圈圈赶紧道歉,想了想,又生出几分担忧,“你在路上可不要被伽玉欺负了。” 杨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哼,笑容带着三分深沉七分玩味。 “这话你应该对她说才是呢。” 远在西厢那边正在收拾衣物的伽玉一连狂打了几个喷嚏,她用衣袖擦擦鼻子,皱着眉头嘀咕:“千万不要感冒千万不要感冒啊,那家伙的药根本不是人喝的……” 送走了杨潋和伽钰两人,圈圈急急返身入庄,径直走去岳旻的房间。推门而入,但见床上空空如也,竟没有半个人影。 “走了……?不对!”圈圈退到门外,快步走到舟槿的房间门前,伸手正要推开,却又突然顿住了,改为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用唾沫蘸湿窗纸,屏息凝气,小心往里偷窥。 一点豆大的烛火映得满室昏黄,床榻边,一个清冷的身影背对着窗门静静地陪伴着床上昏睡的人。 月华透过窗棂细致地铺开,光影错落交织成一个个灰黑色的格,如同一张巨大的网,裹住了房内的那双人。 暗夜隐有啼鸟低鸣,偏头望去,庭院凄清冷落,却原是朔风穿过树梢,带出轻吟浅泣。圈圈知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却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闻,不禁怔怔出神。 回廊顶上的琉璃灯盏和月光重叠在一起,银霜洁雪,清冽澄澈,美好得教人心疼。 圈圈摊开双手,突然觉得自己是那般脏污,在这片纯粹污垢的净练光色中,那双流淌过敌人鲜血的手掌正慢慢慢慢地腐化,萎缩,最后朽败成漠漠枯骨,散成万千粉灰。 衫晓,衫晓,初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你似一片月色,可望而不可及,纯粹得仿佛可以净化一切,然而,恨不相逢,为时已晚呢。我怎么可以,怎么忍心……玷污这云白清明? 圈圈站起来,手指轻柔地抚过窗栏上的雕花,自唇边溢出一抹淡然的笑,她们和我们不同呐,也许她们可以…… 火红色的纤影缓慢地消失在长廊尽头,冷寂的空气里仍荡漾着轻淡的苦涩,一句无可奈何,抹杀了两个人的付出,她们,真心不假。 但笑苍天有负。 房间内,岳旻依旧坐在床榻边,静静地凝望着那人的睡颜。 她憔悴了,消瘦了,那张清秀的脸容没有血色,连呼吸也若有似无。 忍着缠绵的刻骨的惆怅的难耐的痛,岳旻伸手握住了垂落在床边的手,微微冰凉的触感刺激了掌心,牵扯得与心脉相连的心脏一下一下的颤。 她发现她在睡梦中并不安稳,紧蹙的双眉仿佛凝结着无穷苦痛,在她无法窥视参与的虚无世界里饱受煎熬。汗水湿透了发丝,她只能一遍遍地为她擦拭,但却无法替她分担半点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