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泥塘里，是看不见自己的影子的。　　 最后一班公车远去时，她说，走吧，或许今天没有那班车。　　 车站已没有其他人，有的只是相依在广告板上的两个傻瓜，和那两条被霓虹灯映射得支离破碎的影子。　　 她拉着我离开了车站，我们并肩走在夜的街头。　　 她问：你为什么想去那个地方？　　 我看着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因为那又深又黑的淤泥令人难受，因为那震耳欲聋的喧闹声使人焦躁，因为那广漠的夜空引人心痛，还有那只无人紧握着的手是如此孤单……　　 还更因为……　　 我说：因为你不见了，在我看见泥塘对岸时，你不见了。　　 无边的黑暗里，我听不见回答。　　 我转了一个弯，走到一条热闹的街道上，独自漫步，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或许我是对的，或许真的存在那么一个地方，或许真的有一班开往那个地方的公车。　　 只是我们没有找到正确的车站。　　 第一章 第三个理由　　 我喜欢下弦月，我喜欢风，我喜欢白皑皑的雪和朝生暮死的奇异瑰丽之花。　　 我向往风花雪月。　　 站在摩天大楼的顶层，我俯视万家灯火的城市。四四方方缺乏人情味的楼房星罗棋布，纵横交错的十字路口上人流熙攘，车来不断。　　 仰望苍穹，但见皓月当空，夜色如水，一副平静和谐的景象。　　 天上人间，如此迥异。　　 我想抽烟，摸摸口袋才发现没有带打火机。才一回头，却见一簇火苗暖暖地在眼前跳动。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我诧异地看着她。　　 “因为想着一定要找到你，所以就找到了。”她帮我点燃了烟，咧嘴而笑。　　 我深吸一口烟，把头转回灯火辉煌的城市，不再理会她。　　 静默的空气里，我感觉得到身后的人细微的呼吸声，不是因为我耳力过人，而是因为她离我很近。　　 “居然真的把头发剪掉了。”她的手轻触我的发丝，不经意地碰到了我的颈项，有点痒。　　 我回过头去瞪她，她笑着缩回了手。　　 “不是说过愿赌服输的吗，干吗还来纠缠？”我一口烟喷在了她的脸上，她呛得别开脸直咳嗽，却一点都没有生气。　　 “你赢得漂亮，我输得心服口服啊。”她挑了挑眉，笑意盈盈。　　 我懒得再跟她说什么，大口大口地吸着烟。青雾在眼前缭绕，久久不散。　　 “你听说过乞丐王子这个名词吗？”她似乎感受不到我刻意的冷淡，居然兴致勃勃地要跟我聊世界名著。　　 我看也不看她一眼，让她在那里自言自语。　　 “是乞丐却又高贵，是王子却又无赖。我说的可不是马克?吐温的名著哦。”她的教养不错，即使被我如此漠视，都没有任何脾气。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抽烟抽得如此迷人呢。”她的话差点让我呛到，我吐了口气，把烟蒂按熄在围栏上。　　 转过身，我和她四目相对。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最讨厌把话说得不明不白的人，也讨厌和人千回百转地兜着圈子说话。　　 她显得有点伤心地摇了摇头：“月朗，你怎么说得好像我对你有什么企图一样？我只是觉得你很特别，想跟你交个朋友。”　　 “那你说出三个我为什么要接受的理由。”我一直不太明白所谓“朋友”的定义，只不过同在一个教室上课，聊过几次天的同学，在毕业时会莫名其妙地拿来一个本子，硬要我留下联系地址、电话号码，和一堆的祝福，然后笑眯眯地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你我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可以说是天意，这是第一个理由；我能够找到你，这是第二个理由；你觉得寂寞，这是第三个理由。”　　 她说得振振有词，听得我都差点要点头了。　　 “首先，中国人口那么多，你遇不上我也总会遇上别人，这句话，你对任何人说都能成立；其次，你不是‘能够’找到我，而是偶然看见了我；最后，这世界上有谁是不会寂寞的呢？所以这些都不能成为‘我要接受的理由’。”　　 她听得目瞪口呆。　　 “月朗，你不相信人。”她表情复杂地望着我。　　 我不以为然地回视她：“古人都尚且训示‘逢人且说三分话’，我不相信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上前一步，紧盯着我：“第一，中国人口那么多，我没遇上别人而是遇上了你；第二，我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证明自己的确‘能够’找到你；第三，别人怎样都与我无关，我只是看见了你的寂寞。”　　 如此口才，想不佩服都难。　　 “做朋友也可以，但我有三个条件。”既然“不相信人”是她说的，我就贯彻到底好了。　　 她苦笑：“月朗，你以为我们现在是做买卖谈判？”　　 我不理她，径自说道：“第一，有福同享，有难各自当；第二，不要向我借钱；第三……想到了再说。”　　 她怪异地看了我很久，然后慢慢地点头。　　 “月朗，初次见你时我一直以为你是被谁逼着出来玩那个游戏的。”　　 我看她一眼，跳坐上围栏，悠然地晃着双脚。　　 “说这话的，你不是第一个。”　　 她也跟着跳坐上来，紧挨着我。　　 “那时候你留着长发，穿着Ｘ大的制服，安静地立在喧闹的人群中，怎么看都是个乖巧婉约的好学生，谁知道开起车来居然那么疯狂。”　　 我沉默着没有出声，她说的“那时候”应该是我第一次参加非法赛车的时候，我也看到了她，被一班小混混们围在中间，那么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月朗，你以前过的并不是那样的生活吧？”她的话已经不是试探了，而是明目张胆的探听。　　 她不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人。　　 “我以前是个品学兼优的乖学生，一直都要求自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但在高考时居然失了手，沦落为三流大学的学生，从此萎靡不振，腐烂堕落。”　　 她看着我，那么的吃惊。　　 “我以前是个乖巧柔弱的女子，豆蔻年华时与一叛逆不羁的男子墙头马上两相遇，轰轰烈烈地爱了一回，最后以被抛弃为终场，从此性情大变，放任自流。”　　 她瞪着我，那么的诧异。　　 “我以前是个家财万贯的千金小姐，不料在金融风暴席卷之下，家破人亡，被商界的仇家四处追杀，求救无门之下只好投身黑道，从此自暴自弃，颓废沉沦。”　　 她眯起了双眼，若有所思。　　 “你比较喜欢哪个版本？”如果不够，我还可以继续说下去，货源充足，任君选择。　　 “也许是以上三个版本的结合？”她认真地猜测着。　　 我倒！　　 “周阳，生活不是电视剧，哪来这么多的恩怨情仇？”　　 她也笑：“总觉得如果是发生在你身上，再戏剧的情节都有可能。”　　 我“切”了一声，并不认为这是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