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不去问,她也会接下去说。 “爸爸死的时候,我十岁。过着生日,有人敲门,爸爸去开,一班警察就涌了进来。”净戈的语速放慢了,仿佛为了让我能听明白,“爸爸激烈反抗,伤了他们的人,就被打死了。” 孤山无限风凉,吹散闷暑,翻飞木叶,不雨也飕飕。净戈的语调一直单调平顺,但听在耳中,却阴沉惆怅。 眼前这个人,虽是净戈的容颜,却远比净戈神秘莫测。 不是失忆,更像是换了个人! “有一种武器,比刀剑更具杀伤力,只需瞄准目标,轻轻地扣动一下食指,就可以让人命丧黄泉。”净戈看着我说,“我爸爸就是被一枪爆头的。他的血都溅到了我身上,我全身就像被火烧到了一样疼。” 如果说阮潮的招魂没有成功,导致了那个魂魄不完全,遗忘了过去,那么,换一种假设,也可以是招错了魂魄,所以,它根本没有这副躯体的记忆。 净戈应该有注意到我看她的眼神变了,但她仍毫不在意地继续说着: “我被送去了精神病院,有八年的时间,不怎么说话也不理会任何人,他们说我的情况与亚斯柏格症候群类似,然后来了个专门研究这方面的教授,就是之前我说的那个男人了。” 我的手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去握腰间的剑,但马上又顿了下来。这个人,无论是谁,对我,都没有杀意。 “你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我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响起。净戈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依旧平静。 “他们都说我爸爸是坏人,抢劫银行,枪杀警察,逃亡时还四处盗窃抢劫。但是,对我很好。”净戈轻叹了口气,“真的……对我很好。” 她是生活在很偏远地方的人吗……?爸爸就是爹爹的意思吧? 我只觉得脑袋一下子沉重了下来,关于爹爹的事情……我突然发现,我竟然想不起任何一件关于自己爹爹的事情! “蓉儿?” 在我听到她的呼唤时,才注意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用双手抱住了脑袋。 我放下手,用力地甩甩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你不是净戈,你是谁?”我冷冷地盯着她。 “我叫原远。”她没有丝毫隐瞒,很坦率的承认了。 如果,你告诉我,你的确就是净戈,我是会相信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骗我,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见识过苏玳的残忍和我的无情,你就不怕我们杀了你? “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几次三番保护着的人,不是净戈,是原远。”她的脸被树叶斑驳的阴影遮挡着,只看见那双狭长的凤目,明净无尘,雪亮清澈。 手背的咬痕顿时剧烈地痛了起来,蔓延开去,整只手臂都麻痹无力。 “这件事……”我咬了咬牙,终于道,“不要告诉其他人。” 苏玳曾经对我说过:苏家的手下,除了武功高强,还必须绝对的忠诚。 阮潮是个例外。 而我…… 净戈,不,原远这个时候伸手揽住了我的双肩,柔顺的发丝擦过脸颊,微微的痒。 “我会保护你,无论如何,都会保护你。” 那纤细柔弱的女子,在我的耳边这样说着。 第十五章玄机 月洗高木,露溥幽草,流萤点点低飞。 原远说得累了,便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沉沉睡去。 我望着浓重的夜色,想着她刚才的那番话,似懂非懂。 净戈也好,原远也好,最后,终是要送到主人身边。 这是我第一次接受杀人以外的任务,保护她,只是听令行事,无关我的意愿。 静谧的山林,凌乱的心绪,漫漫夜长—— 我在黑暗中静坐着,直至天明。 侧头看了眼原远,她依旧是入睡前的姿势,双目微闭,神情安适,好梦正酣。 风吹了一个晚上,许多不知名的小花散碎在她的头上、脸上、衣服上,随着她的呼吸而轻轻颤动。晨雾苍茫,她宛若云中仙子,任沧海桑田,历浮生百劫,依旧不受干扰,沉睡千年。 不自禁地,我用力推了推她瘦削的肩,她嘤咛一声,细密的睫毛轻颤数下,然后缓缓地睁开双眼。 “草湿雾重,回房间睡吧。”我替她拨落发上的落花,顺便理了理她凌乱的青丝。 她神色茫然地睁着眼,呆呆地看着我,仿佛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我也盯着她看了一阵,这个古怪的人居然也有这么傻愣的时候,实在有点无法想象。 “早上了?”她揉了揉双眼,襟袖上的花瓣随着她的动作而纷纷坠落,铺了一地。 屋子的两扇木门就在此时打开,阮潮罗绮绿裙,玉钗摇曳,款款而出,在见到我们时错愕地瞪大了双眼。 原远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了过去,看也不看阮潮一眼,径自入了小屋,所走之去,都遗留下一地零碎的残花。 我在原地站立了片刻才跟着她走进小屋。 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阮潮的瞬间,有一种奇异的违和感在我心底扩散,但一时间又说不出那感觉源于什么。 “大美人,大清早就出去了还是整夜都在外面?” 才走进去,就听到苏玳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 “早餐呢?”原远没有回答她的提问,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桌子,神色不满地问道。 “在厨……”苏玳抬眼看见了我,说到一半的话突然打住了,表情略显呆楞。 “又是小米粥吗?”原远撇撇嘴,坐到了桌子旁。 苏玳慢慢地从座位站起,眼神复杂地一步步向我走来。 “坐吧。”她勾起了薄薄的朱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嗯。”我震了一下喉咙,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耳边一阵酥痒,是她的手指,碰触了我的耳根。 转过头,我满含警告地瞪她。 “蒸了包子哦,是你喜欢的。”苏玳捏着一朵残零的花儿,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低头,发现自己的衣服上也沾了不少花瓣,才轻轻拍打,便扬在半空,无声的旋落,遍地芳华。 阮潮一声不吭地入了屋,从厨房端出了早饭。 熬得粘稠的小米粥,浑圆细白的包子,不是苏玳能做出来的食物。 我看向了阮潮,她面无表情地坐在原远对面,默默地喝着粥。 是阮潮做的早饭,只是……她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没有五六天的时间如何能下床? 还记得昨晚是我从山上一路把她背到小屋的,她的血染了我一身,把她放下床时还气息奄奄,而现在,只一个晚上,她居然行动自如? “小美人不饿吗?”苏玳侧着头端详我,眉宇间略带关切。 我拿起包子咬了一口,心底总翻腾着化不去的疑惑。 如果这包子是阮潮一大早起来揉面做的,为何我一点动静都听不到?虽然我无法运用内力,但听觉依旧灵敏,何况阮潮武功已失,步伐即使放得再轻,也不可能逃得过我的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