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翼咳嗽一声,血水猛然呛出嘴角,喷得原远的衣服一片零星碎红。 “……冤有头……债有主,你……你想对付我没有关系,咳咳……但别为难她……和她无关。” 原远微微垂首,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柔柔地道一句:“伤成那样,别再说话了。” 男人抬起手臂,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易翼的脑袋,阴测测地笑道:“易大小姐好重义气啊,若这份义气能分摊那么一点给帮里的兄弟们,今天也不至于此了。” “哼,说得……好听,到底是不是……真为替帮里的弟兄报仇……咳咳,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易翼的声音不自觉地轻颤着,伤口的疼痛使得她全身痉挛,连带面容也变得扭曲。 “死丫头,有种再说一遍?!看我不撕烂你的嘴!”那帮手下哪里容得别人对自己老大出言不逊,一个个目露凶光地瞪着易翼,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模样。 为首的男人却并不动怒,居然还笑了一下。 “你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无话可说,都到这份上了还逞口舌之强,果真幼稚。不过作为叔伯,看侄女你这难受的样子,还真有点于心不忍啊,就让我痛快地给你一枪,送你上路吧。”语毕,男人便要扣动扳机。 易翼半瞌的黑眸内闪过一丝绝望,但表情除了痛楚难耐外竟无分毫惊惧。 是不知死活,还是不畏死亡? 这一刻,仿佛有个声音在我耳边高喊着:她要死了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那个让我讨厌的人,痛恨的人,憎恶的人——要死掉了。 然而心底却没有半丝报仇雪恨的快感…… “警察!前面的人都站住别动!全部把手举起来!”沉厚严厉的声音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响起,就如午时三刻侩子手高举着的夺命快刀将落未落之时传来的一道赦令,高悬到喉咙的心脏这才重新归位,我眨了眨眼睛,才发现刚才瞪得眼眶发涩,眼睑都隐隐刺痛起来。 浓密的花丛是绝佳的掩护屏障,当初易翼没有发现心怀不轨的报复者步步接近,现在施杀的人同样没能及时发现自己竟被重重包围。 杀人和伤人,两者罪名截然不同,姓胡的男人略一权衡,当即器械举手,那班手下自然跟着自家老大一起乖乖束手就擒。 其中一名执法人员冲到易翼身边低头查看伤势,一边打电话叫救护车一边习惯性地询问:“觉得怎么样?” 危机已过,易翼便再也撑不下去,头一歪,眼皮沉重地合起,晕过去前不忘回答那警员的问题:“我觉得……你们的速度太慢了。” “喂喂,小姐,是你报警的时候没把地点说详细……”年轻的警员不服气地欲要辩解,这才发现伤者已经昏迷。 我怔怔地看着那个失去意识的人,那缩成一团的单薄身躯,仿佛是无依无靠的孩子,受了伤害,却无人可怜。 这是……惩罚吧。上天已经替我惩罚了这个人,所以,我便不再恨她了。 【小笨姑娘……?】原远仿佛担心地看着我。 【她真可怜。】我感到脑袋里仿佛塞了一块铅,沉重得差点抬不起头。 原远的目光霎时变得复杂难懂,静默着注视我良久,嘴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 【如果你有实体的话……】 【嗯?】 【就可以被人抱紧了。】 第十三章 子弹射中的地方,是易翼右边的肩膀,抢救及时,已无生命危险,只是手术后一直沉睡,昏迷不醒。 “录口供的话,最好等到明天。”医生扫了一眼满脸迫不及待的警员,缓慢而严肃地道,“在此之前,请让伤患好好休息。” “……明白了。”警员点点头,转而看向坐在走道休息椅上的原远,隔着并不算远的距离,柔和地道,“小姐,坐我们的车回去吧,顺道送你一程。” 原远摇摇头,侧着脑袋露出感激一笑:“不用了,我想留在这里陪我朋友。” “她说不定到明天才恢复神智,你今晚总得吃饭睡觉啊。”警员望着原远那双闭着的眸子,弯弯地下垂成两勾新月,配合着盈盈笑意,可爱……又可怜。 “我留在这里陪她。” 依旧是温婉轻柔的语气,声音绵绵软软的仿若带着甜味的棉花糖,却让人感到个中不可动摇的坚决。 “我去帮你买个盒饭吧。”警员无奈地妥协。 “谢谢。”原远微微颔首,两扇蝶翅般的睫毛轻轻颤动,在眼睑下投落淡淡碎碎的阴影。 夏日确实已经随着凉风渐起而悄无声息地更迭,天色比以往暗得快些,淡薄的暮光仿佛梧桐枝的火焰,一刹那便将天际翻涌的云霭灼烧得瑰丽谲美。 一声浅浅的叹息溢出嘴角,跟着是漫无边际的静默,直到天边云舒云卷,燃尽了灼灼落霞,灰烬散处,层层叠叠的夜色笼下。 “想不到……还能看到夕阳西下的美景。”易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干涩,苍白无力。 原远安静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头靠着椅背,略略上仰,碎长的刘海被窗外的凉风轻轻吹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连同那张清丽婉约的脸孔也一并表露无遗,娟秀的眉梢安然舒开,细长的凤目闲适地瞌着,淡色的薄唇甚至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极享受这舒爽宜人的时刻。 易翼艰难地说了这么一句,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于是不解地望向病房内唯一一个陪伴在旁的人,撞入眼帘的,便是这么一张毫无防备的睡脸。 易翼呆愣了,一时间竟移不开目光,就这样痴痴地注视着原远,情难自禁,不可自拔。 巡房的护士敲了敲门走进来,打开灯,一室明亮。脚步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原远,她轻哼一声,有点茫然地发了一会儿呆,仿佛困惑着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护士探过易翼的体温,然后认真记录,又调了调输液管的流速,嘱咐几句,转身离去。 “困的话就上来躺一下吧。”易翼弯起唇角目光暖和地看着仍旧苦思冥想着今夕何夕的原远。 “嗯?”原远刚刚睡醒,鼻音有点浓重,只是一个单音也发得格外性感。 “你动作要轻一点,我的伤口还痛呢。”易翼没有力气坐起来,只能维持着平躺的姿势凝视着床边的人。 原远像是终于想起什么般,霎时露出了然之色。 “你醒了?医生说你大概要等明天才能清醒。”原远打了个呵欠,显然相当疲倦。 “来,上床休息一下。”易翼往旁边挪开一点,空出一点地方来。 “可以吗?”原远犹豫着,“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 “没关系,这床够大。”易翼殷切地煽动道,“而且医院的毯子有点薄,我觉得冷,你跟我挤一挤或许会暖和。” 原远“哦”了一声,脱掉鞋子摸索着爬到床上,易翼小心地避开受伤的手臂,待原远躺好后,扯过薄毯替她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