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慢慢说，只一句，不许为人。】　　 如此斩钉截铁的语气，丝毫没有回旋余地，意料之内的事，但真正从她口中听到，仍是感到打击与绝望。没祈求过她会成全，但没想到连半丝怜悯也不肯给我。　　 心里苦涩莫名，我却居然还能挤出一丝苦笑：【那我便继续做灵，不妄想为人。】　　 或许是放弃得太过干脆，答应得太过轻易，捷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我没有忘记答应过你的事……会陪你……回结界。】喉咙深处一阵哽咽，好不容易将话说完，我连忙背过身去，死命忍住将要溢出眼眶的泪水。　　 我不明白为何还会悲伤，经历如此丰富，早该习惯成自然。　　 知道自己是亡灵的那一刻、遭遇暗算被封印的那一刻、发现自己与世隔绝被困结界的那一刻、明白即使自己没有死去也无法重生的这一刻。　　 人生曲折离奇，我无论怎么极目远眺也看不清未来有什么在等着，只能听天由命，咬牙承受。　　 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承受。　　 眼前模糊一片，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滑落腮边，我呆愣地伸手去擦，一遍又一遍，面颊却始终濡湿。　　 【小笨……】捷温柔的呼唤近在耳边，背后微微沉重，两条纤瘦的手臂从后面抱紧了我，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地颤抖着，鼻子喉咙都堵塞得痛苦，呼吸困难。　　 【哭出来好了，别忍着。】捷的手臂异常有力，身体被她勒得疼痛。　　 罪魁祸首如此温柔体贴地安慰着，我悲愤地要挣脱开她的拥抱，却无法如愿。　　 【你哭吧，无论你怎么难过，怎么哀恸，我也不放你走，不成全你。我太寂寞了，寂寞了那么久，真的不想再寂寞下去……】　　 那么自私自利的话，用着楚楚可怜的口吻缓缓诉说，我低头痛恨地咬住环在肩膀处的手臂，身后的人明显一震，却没有反抗。　　 【你在心里骂我卑鄙、阴险、冷血都不要紧，你对我是讨厌或喜欢都没关系，我只是不想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类似呢喃的话语很快便被夏日燥热的风吹散，却仍伴随着聒噪的蝉声在耳边萦绕。　　 心里恨极此人，却又不自禁地生出几分同情，那种孤寂难耐的滋味我曾经尝试，如若今时今日立场互换，我也难保自己能伟大得起。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性如此。　　 鼻子塞得严重，无法呼吸，我只能松开口，舌尖弥漫开铁腥的味道，透过朦胧泪光，只见那条被咬的手臂上出现两排深刻的牙印，上面渗出点点鲜红。　　 【有血有肉呢……】埋首在颈项间的捷似乎笑了一声，耳朵被某样柔软的东西碰触到，我心底微微一颤。　　 【这里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知道我们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我们是虚无的，空荡荡的，透明的。】捷收紧手臂，把我抱得更牢，【感觉到了吗？我这样用力的搂着你，你那样恶狠狠地咬我，流了血，还会痛……那么真实的感觉，真实地让我知道自己是存在的，是有意识的！】　　 【你叫我再如何放手？】　　 【小笨，你就当自己真的死了，别再妄想回魂。】　　 【你回不去的。】　　 再忍不住，喉咙泄出了一声呜咽，我张开嘴，断断续续地嚎啕嘶喊，不愿再听到她半句说话。　　 近在手边的幸福，只差一点点距离，触不到终是触不到——　　 手术进行的日子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步允楚的全部积蓄注定白白浪费，踏进医院大门，我心情沉重，却不得不强颜欢笑。　　 “我会全程守在手术室门口，你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必定是我。”　　 【也有可能是医生。】　　 “手术结束后麻醉药效还没过去，医生不会一直陪着你。”　　 【……那个，那天看到的阿姨是否我的母亲？】　　 “……对哦，我把她忘掉了，她也在的话我要怎么解释自己知道手术的事？”　　 步允楚停在病房前，困惑地思索。　　 “不必伤脑筋，我已经替你安排妥当。”房门居然被人从里面打开，突然□来的声音虽然突兀，却异常熟悉。　　 我和步允楚同时看向说话的人，同样震惊莫名。　　 “你怎么会在这里？！”步允楚后退一步，语气既惊又怒。　　 门后的人经年未变，依旧保持着纤细瘦弱的体型，苍白的肤色仿佛有病在身，然而那对乌黑明亮的眼眸却分外锐利有神，薄薄的嘴唇紧抿着，脸上如覆冰霜。　　 【易翼……？】　　 易翼冷笑一声，目光深沉地向我望来：“好久不见。”　　 “你怎么会在这里？”步允楚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表情由诧异变为戒备。　　 易翼并不回答，甚至没有正眼看她，曾经那么要好的朋友，此时此刻却冷漠相待，如同路人。　　 “柳先生，有劳。”易翼微微侧身，房门后便又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人。　　 衣着休闲的男子，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容貌似曾相识。　　 【……是你？！】我惊得连连后退，双腿发抖。　　 那个人，就是那个曾经将我封印的人！　　 “人鬼殊途，对不起了。”男子伸手向我抓来，步允楚立刻反应敏捷地挡在我前面。　　 “你是谁？想干什么？”步允楚严厉地呵斥。　　 男子把手收回身后，得体地欠身微笑：“我叫柳承之，略懂一点玄术，今日专为除灵而来。”　　 我瑟缩着后退，看看他又看看易翼，终是想不明白他们为何非置我于死地。　　 “她给了你多少钱我双倍给你，马上给我滚！”步允楚指着楼道口冷冷地道。　　 柳承之略微苦恼地扶额，轻轻叹气：“她没给我钱，我来，纯粹一番好意。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我只是想引渡这个亡魂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我恨恨地瞪着他，比起捷直白的自私，他的虚伪更为可憎。　　 “她不是亡灵，她是生灵，她马上就能回到肉体上！”步允楚激动地辩解。　　 “哦？”柳承之挑挑眉，转头望看闲闲地靠在门边静观其变的易翼。　　 “生灵？有什么证明？”易翼冷淡地开口。　　 “现在病房里躺着的那个植物人就是她的肉体！这就是证明！”步允楚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紧张地冲上前去拨开易翼，挤进病房。　　 “啧，还在还在，无需激动。”易翼勾起唇角，笑得古怪，“明明那么敏感多疑，却轻易地相信素未谋面的人所说的话，唉，该怎么说你呢？”　　 一丝恐慌升上心头，易翼话中有话，似乎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　　 步允楚身体僵硬地转过身来，狐疑地皱眉：“什么意思？”　　 易翼耸耸肩膀，睁大眼睛装出一副无辜表情：“咦，帖子上那幅画像怎么那么像我的小学同学？嗯……不确定耶。”　　 步允楚的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你想找我那个小学同学？不知道还在不在那家医院啊，那么多年了，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不过地址倒还记得，就发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