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傻愣愣地看了苗宛彤一眼,这才低头嗅了嗅,眼睛一红,像是回到了当年苗宛彤问她“又是什么毒”的那夜。 她笑这世间的一切事都是造化弄人,低头嗅时发现,还是当初的药。 “春|药。” 而这次苗宛彤却是愣了好一会,才发现姜云说的不是“合欢散”。她低头好像在笑,又好像在思考,半晌后却见姜云掏出解药来用指腹抵在了苗宛彤的唇瓣上,她唇瓣微张,似是有些怔愣。 而后将姜云手中的药用舌尖一裹,咽了下去。舌尖碰上了姜云的指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却仿似一阵麻痒挠过,烧得她自己先是一慌。 “药呢?” 姜云不解,抬起头来看着苗宛彤。 “你平日里给自己上的药呢?” 姜云伸手指了指桌案上的药,苗宛彤走过去一个个拿起来问姜云是不是,直到姜云说是,她才拿着药走了过来。 “衣裳解开。” 她话里没有温度,姜云动起来也没有绮念,光滑的后背留给苗宛彤,自己趴在床榻上眯起了眼睛。后背上未曾伤到的皮肤细致紧滑,但有鞭笞过的伤痕,因为浸过毒药水,没有仔细擦药,伤口都泛着红,好几处还有些化脓。 苗宛彤眉头紧锁,小心地沾了药给姜云慢慢地涂,她好似有些紧张,又好似手腕无力,总之手有些发抖,每次落下去时都能看到姜云拧起的眉心,促使苗宛彤也随着一起拧起眉心。 待上完药,她自己先出了一身的汗,回头看姜云时,发现姜云也抱着枕侧头看着自己。 “睡吧。” “你不是苗宛彤吧。” 苗宛彤怔在原地,她将药放回去,然后回头看着姜云。 月光下的姜云衣裳还未拉起来,长发顺着遮了小半张精致的脸,眉心舒展开来,眼睛亮亮的,直直地看着苗宛彤。 “我不是你从前认识的苗宛彤。” 姜云闭了闭眼睛:“那从前的她呢?” “我活着她就出不来。”苗宛彤看了看姜云,然后转身回了床榻,熄灯躺下了。 有一种病症,同一个人,会分出好几种不同的性格出来,有些永远不见天日,有些做了主宰,也不会容许想要谋朝篡位的其他人格再坐拥天下。 从前的那个苗宛彤,好似在殷岘的掌下死掉了。 姜云突然哭了起来,她抱着被子,死死地咬着被角,没哭出声来,只静静地静静地想着,再也没人带她去看烟火了。 苗宛彤早死了。 苗宛彤一夜没睡,她侧身而卧,能看到姜云拥着被子,能看到被子在轻轻地抽动,她想,姜云怕是在哭吧,因为从前的苗宛彤已经死了…… 不,是被她这个自私、险恶的人霸占了。 待到天快亮时,隔壁床榻上的人总算安静了,许是哭得疲惫了,也许是想通了,枕抱着被子睡着了。 苗宛彤没了睡意,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外面慢慢亮起来的天光,打了个呵欠,推开窗户时发现裴枢正在收捡药材。听见响声时裴枢回过头来看,只稍作一瞥便侧过了头去。苗宛彤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孩子,随后轻轻地笑了起来,这小东西倒是敏感得可以。 她抻着腰拉了把椅子在外面坐着,裴松过来看见她时冲着她微微笑了笑,有些紧张的疏离。 唔,他们好像只喜欢从前的苗宛彤。 姜云醒时眼睛通红,泛着一圈一圈的血丝儿,像是缠在苗宛彤心头上那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的红线,拉着扯着,有些疼,有些喘不上气来。 苗宛彤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只轻轻地偏了偏头,没有开口说话。 苗宛彤的手就是在这一天又一天相对无言的日子里慢慢好起来的,她每天都会想方设法地去帮忙拿些东西,姜云和苗宛彤两个废人,一个废了手,一个废了脚,又同住一个屋,相互帮衬着倒也是常事。苗宛彤手上的东西稍重时,她会紧蹙着眉心抖着手将东西一一处理好,待到姜云半搀半扶地想要去哪儿时,她也会默默地过去搭把手。 姜云觉得,苗宛彤还是苗宛彤,只是那个不正经的苗宛彤没了。 苗宛彤能将刀提起来的这日,姜云直勾勾地看着她的手腕好半晌没有动,待到苗宛彤拎着把刀出门斩了一只肥兔子回来时,姜云这才弯眉眯眼地笑了起来。 她嘱咐着裴枢和裴枢,一道上山采药去了,想趁此机会,再为苗宛彤调制另一种药,莫要留下病根才好。 裴松一路哼着小曲儿搀着姜云,脸上挂着孩子般调皮的笑。像第一次拉开破庙宇的门时,那种调皮又可爱,其间还有些疼人的笑意。 “小师父,师父以后还会使刀对吗?还是能特别厉害吗?” 姜云突然怔住了,她侧头看向裴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脑子里闪现的是苗宛彤每一次抽刀时的潇洒与不羁,蹂身而上时身体折成的不可思议的状态,以及杀人时眼也不眨甚至还带些嘲讽的模样。那样无牵无挂对性命从不挂身的苗宛彤,当真还能使出比从前更厉害的苗家刀法吗? 那一双废掉的手,那一身十几年来的功夫。 “也许,能。这也得看你师父能恢复到何种程度,或者说,她能不能用两只废手……提起自己的刀。” 裴松脸色一白,转而抿起唇角来不说话了。 自打同苗宛彤一道习功夫,内力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何其重要,裴松早已心知肚明。苗宛彤一身功夫是十几年来稳扎稳打拼出来的,一朝被毁,难不成当真再花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来恢复吗? 何其残忍。 他见姜云不再说话,自己也乖乖地没再开口。 侧头时却见裴枢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他还没看明白呢,裴枢就忙着去帮姜云采药去了。 三人进屋时姜云手中单拎着的两味药突然离手,她震惊地看着坐在床榻上的苗宛彤,怒火中烧地吼道:“你做什么!” 她快速向着苗宛彤冲过去,可脚下不稳,立刻往下一跪。裴松听到声音跑过来时发现姜云咬着牙半跪在地上努力在撑起来,而苗宛彤正闭着眼睛,脸上惨白一片,嘴角边尽是血水,他想冲过去,可若这个时候打断苗宛彤,那他师父这辈子怕是醒不过来了。 姜云被裴松扶了起来,她上前一步,见苗宛彤慢慢收了手,眼睛一闭晕了过去,忙上前去托住了她的脑袋。她闭了闭眼,吩咐裴松:“你让小枢……不,你拿纸笔给我,让小枢按着方子抓药煎。” 裴松红着眼回头看着半死不活紧闭着双眼的苗宛彤,听话地将纸笔拿给姜云,待她写完后出了房间,一见裴枢就抱着他哭了出来。 师父怎么就那么傻呢? 好不容易剩下两层内力,怎么就自己废了,半分都不留给自己呢? 苗宛彤再一次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她四肢乏力,无法动弹,整个人好像被五花大绑在一个圆柱之上,四周的风声在呼呼啦啦往自己身体里灌,骨头里都觉着寒冷刺骨。然这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忽而之间阳光普照,随即入坠大火之中焚烧,皮开肉绽,疼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