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林明思大概未曾想过会出此等变故,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勉强说出一句话,“你好烦……” “在下只想投宿一日,不会太打扰主人家的。”秀才笑呵呵地收起刀,将碎花包袱放下来,自顾自地道,“灶房里可还有热水?我随便在哪里都能过一夜的。” 合德将小舟停在积雪的岸边,随后与薄子夏下船,挽着薄子夏的手在雪上走着。路旁的矮树灌木挂满霜雪,洁白的雪花飘落,堆积在两人的肩头。她轻声笑起来,从口中吐出团团白气。 “真希望能和你就这样一起走到白首……” 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山坡,说:“到了。” 合德拨开落了雪的树枝,踏入厚厚的积雪,走到一个完全被积雪所覆盖,隆起的土包之前。薄子夏跟着走过去,才发现那是一座坟,坟前还立着简陋的碑。合德将碑上的雪拂去,薄子夏才看清楚了那上面的字。 先室白瑜之墓 “白瑜。”薄子夏念了一遍这名字,好像有些熟悉,小时候听师兄们闲谈关于厉鬼道的边角传闻中,出现过这个名字。据那些师兄们说,白瑜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自己的师祖,也就是死去的道主的师父就倾慕于她。只是红颜薄命,白瑜未至二十五岁便因病去世了,颇为可惜。 “厉鬼道和修罗道就是因白瑜而结仇反目。可以说,修罗道是为白瑜而生的,但是那时候白瑜已经死了。” 合德低头看着雪花又渐渐在石碑上堆积起来,话语不带一丝感情,就像是转述着一个平淡的故事:“婆雅稚,他本来是厉鬼道的人,被逐出厉鬼道。而将他赶出去的,正是他的师兄。” 薄子夏掰着手指算来算去,才恍然大悟:“那这么说,我应该管婆雅稚叫太师叔?” 合德笑起来:“你可别当着他的面这样叫。他不愿让别人知晓他和厉鬼道的渊源。”她敛了笑容,又继续说道:“那时厉鬼道的道主就是婆雅稚的师兄,婆雅稚与白瑜两情相悦,厉鬼道道主亦钟情白瑜,便从中作梗,将婆雅稚的右手打残,逐出了厉鬼道。白瑜因病身亡,婆雅稚便改名换姓,苦读经文典籍,自称阿修罗王,号召来许多信众。” 薄子夏叹口气道:“就是因为私人恩怨,却将厉鬼道屠了个干净。他的行径,也实在让人不齿。” “身陷修罗,还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吗?见过的死人多了,也就不在乎那么多的人命了。”合德亦叹了口气。她侧转过身,抱住薄子夏,冰冷的脸颊贴住她的脖颈。她的力气很大,手臂箍紧了薄子夏的腰,仿佛在这漫天飞雪之间,她只剩下这唯一的温暖了。 ☆、番外 卯时。 白袖萝以往这时候都会醒过来,把乾达婆横在自己身上的爪子拨开,然后在乾达婆迷迷糊糊地缠过来之前,从床上跳下去。 但是今天醒过来时,乾达婆并不在床上。她探了探床铺,被中尚有余温,乾达婆应该是刚离开不久。 她坐起身开始穿衣服,心中有些奇怪,不过随即又高兴地想,没有乾达婆缠着自己,今天可以自由走动了。尽管乾达婆一再强调近来修罗道中死了个身份很不一般的人,不能莽撞行事,但她的时间所剩无几,要尽快才是。 白袖萝穿好衣服,戴上头巾和面纱,沿着暗道楼梯往上走,将厚重的木门推开。这扇门之后是乾达婆所谓的禁地,只因为白袖萝就藏于此处。 天刚蒙蒙亮,映着院中白雪,显得格外冷清。乾达婆的侍女阿久正在院中扫雪,见白袖萝出来,皱了皱眉,颇为勉强地打了个招呼道:“姑娘是要出去?” 白袖萝点头,阿久便扔下扫帚,在衣襟上蹭了蹭手:“请随我过来,用过早膳再出去吧。” “乾达婆呢?”白袖萝随口问道。 “今日阿修罗王在修罗道中设宴,她去赴宴了。”阿久并不愿多说。 白袖萝回头望了眼自己藏身的地窖的入口,苦笑了一下。如果不是自己阳寿将近,乾达婆定然将她囚于此处,而非如此纵容她。 辰时。 白袖萝潜入了修罗道,独自走在黑暗的走廊中。她手中拿着灯笼,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捕捉着空气中的动静,像一个游魂一般。 在修罗道中极易迷路,白袖萝甚至能嗅得到深陷其中的人绝望的味道。 她轻车熟路地绕到了舍脂的宫室。宫室前有人看守,想来潜进去也没那么容易。虽然明知自己见不到薄子夏,但白袖萝就想在这里驻足,看一眼,只看她一眼就满足了,哪怕看到薄子夏是在舍脂的怀中。 白袖萝将手中灯笼吹熄,静静立于黑暗之中。她感觉时间在黑暗中一丝一缕流逝着,就像自己所余不多的生命。 白袖萝的母亲名白瑜,在二十五岁时便去世的,那时白袖萝尚未满月,她被修罗道主抱去抚养。待稍微长大一些,白袖萝才明白,自己的母亲早逝,而生身父亲并非他人,正是修罗道阿修罗王婆雅稚。想开母亲为自己取名“袖萝”,也是别有深意的。 白氏是个十分神秘的家族,所有女子无论父亲是何人,都随母亲而姓白。白氏女子嗅觉皆灵,然各有各天命所限。白袖萝的母亲在一本手札里写得清楚,她二十五岁时便早亡,如诅咒般传袭于女儿白袖萝。 唯一解救的方法,是一辈子清心寡欲,不曾动情,不懂喜悲。白瑜没有做到,白袖萝同样也没有做到。 因为知晓自己活不过二十五岁,每过一天,都仿佛是从神明那里乞讨来的生机。白袖萝本不打算爱上谁,却终究有一天,却因为一个人的笑容而失神。 那人便是厉鬼道的门人,薄子夏。如果不是灭门之事,也许这样的感情永远只会埋藏于白袖萝的心底,随她沉睡入坟墓。 算算时间,白袖萝只剩半年的时间了。 巳时。 白袖萝在舍脂附近的寝宫徘徊,出神了好一阵。修罗道中今日有筵席,舍脂应当不在其居处。白袖萝心中暗自奇怪,也不知这是什么日子,婆雅稚发什么疯去摆筵席。 她想象着修罗道中宴请贵客的样子,应当是把檀香成斤焚烧,天龙女尽情歌舞乌烟瘴气的样子吧?乾达婆还会弹奏起沙兰吉琴,像蛇一般倚着婆雅稚。 一想起乾达婆,白袖萝就忍不住皱眉。这个从天而降自称是自己同族姐姐的女人,实在是……太不招人喜欢了。然而她却把白袖萝按在床上,盯着白袖萝的眼睛,一字一顿极为认真地说,她爱白袖萝。 既然生命只余区区几个月,白袖萝想,她不妨可以也试着去爱乾达婆,依附于她,远比同薄子夏两人一起坠落深渊要强。 白袖萝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将灯笼重新点亮,从袖中取出纸笔,在未绘完的修罗道地图之上又完善数笔。她如游魂一般在修罗道中游荡,将其内地形摸了个大概,然而是否有暗门之类的,白袖萝也不甚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