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大牛……阿全……月儿,还有我的那份,就拜托你替我们活下去了,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沈飞卫猛然咳出一口血,手中动作一滞——却是把解穴的手法从头到尾一招不差的使完。 夏云艰难地偏过头去,看到沈飞卫吐在地上的血泛着乌黑色,喉咙一干,想要说些什么,却是脱力得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 红鸩的毒已经开始发作,不过十息的功夫,中毒之人就会如蚂蚁蚀心般从内而外溃烂成为一滩血水! 而就在这时,夏云平躺在土地上,眼角余光瞥见一双沾了污血的黑色剑靴一步一步朝这里走来。 她顺着方向自下而上望去,却看到了一张扭曲的脸。 是卫伯!卫伯他竟然还没有死! 夏云张口,拼尽全力一声“小心身后”才说道一半,就看到一个泛着红蓝相间光芒的匕刃从沈飞卫背后贯穿!刃芒骤忽间闪现在她面前! 却是因为匕首太短,即便是齐柄没入,那匕首才堪堪露出一点点尖芒,倒是没有刺到夏云。 沈飞卫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卫伯竟然还有后招,但他的思绪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体内蚀骨的疼痛骤然一停,眉宇蓦然舒展开来,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真好”——就从匕首上滑落在地,没了声息。 也不知道死于蚀骨之痛还是死于一刀毙命哪个更好。 卫伯把沈飞卫的身体踹到一边,样子颇为狼狈—— 受了沈飞卫刚才的那击他也几乎半死——全是因为让程磊挡了大部分的攻击他才捡回一条命。 夏云此刻浑身瘫软,被封住的内力在经脉里像匹不愿被驯服的野马一样四处乱窜,却是让她动弹不得,大脑针扎般的疼,本来模模糊糊的意识因为刚才的变故勉强能够集中精神看清来人的脸。 “没想到这次的任务折损了这么多人……”卫伯阴阳怪气地笑着,“你这丫头本事不大,闹出来的动静倒是不小。 任务本可以完不成,但你这一下杀了咱这么多兄弟……不杀了你,我以后恐怕不好下去跟弟兄们交待啊……” 说着,卫伯手里泛着蓝光的匕首作势就要朝夏云心脏刺去! 铛—— 一声兵器交戎的碰撞声! 又是一个来搅局的? 夏云吃力地睁着眼睛,想要看清来人—— 却只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背影,脏乱的杂役衣服,看起来穿在来人身上短手短脚的,颇不合身。 雨点砸到了夏云的眼睛里,模糊了她的视线。 那人背对着夏云,在月色下只留有一个剪影,夏云却是慢慢认出了那身衣服,嘴里传来浓浓的铁锈味,“十……十六?” 不对,十六的身高不可能比她还高。而且这个背影……虽然她不敢承认,但却真真切切的给她带来一丝熟悉感。 夏云突然反应过来,或许这就是十六,只不过“十六”从来就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单纯傻乎乎的“十六”。 天底下鲜有人的易容能逃过夏云的眼睛,但是鲜有,并不代表没有。 一瞬间,之前放下戒心之后二人相处的画面仿佛是个天大的讽刺! 夏云眼前现实与虚幻交织,思绪不知怎么地滑到一幕她十二年来怎么也不愿想起的场景。 记忆中,似乎顺序倒了个个。 记忆中,一身淡紫色衣服的小夏云右手拿着长剑,后面护着跌倒的月儿,虎子三人的尸体就倒在她们身边,夏云的剑尖直指对面的那个来路不明的来人。 记忆中,小夏云额头已经被来人的剑尖划开了一道口子,红彤彤的血顺着额头流到眼睛里,跟现在一样模糊了视线。 记忆中,对面那个男人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嘴里唧唧歪歪说着什么“小家伙功夫挺好,年轻一辈定是翘楚,只是未免太过猖狂……”这类狗屁不通的废话。 记忆中,那个男人在下一招里竟是挑断了小夏云的右手手筋,像是看着失去了利齿的杂耍老虎一般对着夏云笑道: “你看,纵使你使得一手好剑,右手废了的你,又拿什么护住你想护住的东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姑娘,年轻人呢,不要太嚣张,尤其是不要跟大人们抢东西,明白?” 文盲小夏云并不明白,但是牢牢记住了那句文绉绉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你不是十六……你是……” 夏云的呼吸越来越弱,剩下的那个“谁”字被吞在了喉咙里,迟迟发不出来。 十六没有回头,手里握着夏云之前扔给她的弯刀,平平淡淡地往前一刺,速度却快得惊人,在黑色的夜幕中留下一道残影! 只一招,卫伯身死。 夏云眼前蓦地一黑!却是彻底承受不住体内暴虐的经脉,整个人昏了过去! 十六有点恍惚,脑海里一个被人这样护在身后的画面一闪即逝。 不知怎么地,她回头,下意识地伸手扒开了夏云的衣服,找到之前看到的那枚挂在夏云脖子上的玉佩。 瓢泼大雨中,玉佩上夏云的体温很快就被大雨冲走。 十六把玉佩扯了下来,放入怀中,对上在后面追来的初一,声音清冷:“走吧。” 初一颔首,二人一起一落之间,很快消失不见。 大雨继续下着,冲刷了一地的血污与混乱,树林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 “啊,天亮了。” 青州城里,舞水画舫中宿醉温柔乡的程家二公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天边露出的一抹鱼肚白,嘴角挂上一丝笑容,“嗯,我家那位……父亲,怕是睡不着咯……” 而在舞水外围的树林里,夏云是被杜鹃的啼鸣吵醒的。春天的草木清香钻到她的鼻尖,周围即便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却还是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 她头昏脑涨地坐起身来,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想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持续了一夜的大雨已经停了,雨水淋湿的衣服被春风一吹,升起一阵寒意。 夏云歪着脑袋,眼神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她的眼睛里才慢慢聚焦了神采,她的胸腔起伏了几下,扯了扯嘴角,想让自己笑起来,但足足试了三次,僵硬的面部才勉强扯出一丝暖意。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泥泞的褐土混着暗红色的血迹裹在她身上,看起来颇像一个叫花子。 夏云的眼睛扫过倒在地上的一片人,她的长剑也已经碎裂不堪,最终将视线落在了沈飞卫的尸体上。 红鸩只对活人有用,人若在化成血水前死了,倒还能够留的一具全尸。 “喂,”夏云看似随意地拍了拍沈飞卫的脸,嘴角终于扯出一个懒懒散散的弧度,“死了没?没死跟我起来喝酒啊……” 回答她的是一阵鸟鸣声。 “看来是死了啊……”夏云自问自答,现在她的眼睛里面都涌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死了也挺好的……嗯,至少比活着好,你就去享清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