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一帆放下电话后,在飘窗上坐了很久,他低着头,眼睛藏在一片阴影中。孟琦琦很安静地做着手里的事,也不过去打扰他。他们认识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吕一帆情绪如此低落。 孟琦琦洗了个澡出来,吕一帆已经坐在电脑前,他仰靠在电脑椅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 “一帆,你家里没事吧?”孟琦琦还是忍不住问他。 吕一帆长长叹了口气,很勉强地笑了笑说:“琦琦,国庆节陪我回趟家吧。” 半夜里吕一帆辗转反侧,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漫无目的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又蹑手蹑脚地爬回床上。 孟琦琦并没有睡着,夜色中她的眼眸泛出一抹水色。 “对不起宝贝,把你吵醒了吧?” “你怎么了?又失眠了吗?”孟琦琦坐起身来,把靠垫放在身后,吕一帆就顺势躺在她的怀里,他喜欢孟琦琦身上那股甜甜的香气,更喜欢她光滑柔软的肉体,这让他有种回归母体的平静和安全感。 “琦琦,我们家的情况有一点复杂……”吕一帆的声音里带有一丝犹豫,可就像打开一个闸口一样,有些委屈憋在心里太久太久。 “琦琦,你看过《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吗?如果一个女人过于美丽,那可能就是一场灾难。” 所有故事的起因缘于一场文艺汇报演出。 “我妈妈是文工团里的领舞,她年轻的时候非常非常漂亮,比当时最红的女演员都好看,是她们团里响当当的台柱子,所以每次演出结束都会安排站在领?导旁边合影。我爸爸就是那个领导。” 吕一帆的爸爸比他妈妈大了整整二十岁,参加过yue战获得过功?勋,是个作风强硬说一不二的tuan长。本来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扯不上关系,可没想到吕一帆父亲手下的一个lian长追爱无果,因爱生恨天天骚扰他妈妈。 这个lian长家里有些背景,吕一帆妈妈也是敢怒不敢言,最后被逼无奈就写了检举信告发了上去。吕一帆爸爸当时的态度很明了,各打二十大板,让两个人都离开bu队,可那个lian长已经获得保送jun校的名额,如此一闹前途尽毁。 于是又一封检举信掀起了更大的风波,信里不仅直指吕一帆的爸爸和妈妈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还附带着文艺汇报演出的照片,照片里年轻漂亮的舞蹈演员紧紧靠在了英武伟岸的领?导身旁,巧笑倩兮。 这本是欲加之罪,捕风捉影的事情,可流言传到了领导家属耳里,整件事情便急转直下愈演愈烈了。 “我爸爸的前妻是个妇女干部,每天给别人调解家庭矛盾,联想能力特别丰富。所有的证据就只是一张照片,但她可以脑补出一部春宫大戏。” 她跑到wen工团质问吕一帆的妈妈到底有没有勾引她丈夫,吕一帆妈妈惨然一笑,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马上就走了,以后这里的一切都和我无关!” 然而吕一帆爸爸的前妻依旧不依不饶,叫嚣着:“你怎么证明你不是骚狐狸?除非你跟我去卫生所,让大夫检查检查,你要还是处?女,我立马给你跪地上磕头道歉!” 两个女人一路撕扯着、咒骂着,周围站满了围观看热闹的群众,他们就等着那个悍妇撕扯下年轻漂亮女人的衣衫,等着春光乍泄。吕一帆的妈妈哪里受过这样的折辱,她抛开斯文怒吼着挣扎着,抱紧前胸不肯让对方得逞。 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精神濒临崩溃的时候,一辆吉普车拉着刺耳的刹车停在她身旁,吕一帆的爸爸跳下来,两步过来撕开他前妻,伸手就是一个大嘴巴。看热闹的人群立马就安静下来了。 吕一帆爸爸的身上满是戾气,这个看上去有些书卷气的男人是在zhan场上杀过人的。他把老婆塞进车里,然后把自己的大衣披在了衣衫褴褛的吕一帆妈妈身上。 无论哪个年代,这样的丑闻都足以毁掉一个人,没多久吕一帆的爸爸就zhuan业去了地方,和他前妻也离了婚。 吕一帆的爸爸妈妈再相遇的时候,他妈妈主动跑过来说:“吕tuan长,真的真的对不起。” 他爸爸摆摆手:“你是无辜的,我的事情和你无关。” 吕一帆第一次和别人讲起他的家事,这是他内心最隐秘最不愿示人的伤疤。他曾经不理解为什么他父母的结合要付出这么惨烈的代价,可他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 人这一生很多时候都在凄苦独行,于是,在孤夜中能抱着自己分享脆弱的那个人就显得格外难得。 孟琦琦作为一个女人,却是另一番感受,她说:“你妈妈一定很爱你爸爸,恐怕不仅仅是爱,而是崇拜吧!” “是啊,当所有人都诋毁我妈妈的时候,只有我爸爸相信她的清白,最终守护了她。” 可生活不是傻白甜的爱情故事,当吕一帆的父亲带着他们母子两个最后落户在南京的一个科研单位之后,还是挡不住那些纷至沓来的流言蜚语。只不过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稍微要体面一些,背后个别人的指指戳戳并不影响他们的生活。 那时候吕一帆还小,他觉得最快乐的事儿就是吃完晚饭和爸爸妈妈去大操场上散步。因为他有着世界上打?枪最准的爸爸,和世界上最美丽的妈妈。 然而这样的平静和美好很快又被打破了,吕一帆父亲和前妻生有一儿一女,当时都已经上中学了。一天踢完球回家,男孩子就开始流鼻血,止也止不住,等送去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意识不清了。 在吕一帆模糊的记忆里,他应该叫大娘的那个女人扑过来跪在他妈妈脚下喊着:“求你救救我儿子吧!”说完就从他妈妈怀里伸手抢他,他吓坏了,以为医生要把他的血抽干了去救哥哥。 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年,最后还是死了,他爸爸一夜间头发全白了,身姿也不如以前挺拔,他们一家三口走在路上,更像是祖孙三代。那之后爸爸妈妈再也没带他去操场上玩过了。 “我父亲对我的情感很复杂,他爱我却又不敢对我太好,似乎那样就是对他死去儿子的背叛,所以他对我很严格,jun事化地管理我。而我妈妈总对我说一句话———儿呀,替妈妈争口气!我有时候真的很害怕面对他们……” 孟琦琦看到吕一帆的睫毛上似乎有亮晶晶的东西,心中涌出满满的怜惜,她轻轻吻着他的脸颊,似乎唯有这样才能温暖他内心深处的冰冷。 “你知道人最痛苦的是什么吗?就是一直活在愧疚中。知道怎样惩罚一个人吗?就是一直加深他的愧疚。” 吕一帆坐起来,把孟琦琦搂进怀里,她只穿着一件吊带睡裙,胸前一片柔软。她的美是内敛而含蓄的,不像他妈妈那样明艳,也不像他姐姐那样招摇。 “刚才我妈妈打电话说,我姐姐又跟她要钱了……” 吕一帆父亲闹离婚的时候,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她眼看着完整的家分崩离析,母亲变得更加歇斯底里,而亲弟弟又突然离世,她的内心就像浸透在苦涩的毒液里。 她亲弟弟去世之后,她母亲总会跑到她父亲研究所里的家,站在宿舍楼门口跳着脚地骂街,开始她觉得很没面子,可看着父亲心疼愧疚她的眼神和塞进她手里的零钱,她觉得很过瘾。 于是青春期的姐姐学会了用作践自己来折磨父亲。 如果说吕一帆父辈的恩怨带给他的是同龄人的排挤和母亲望子成龙的压力,那么同父异母姐姐带给他的则是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 那个长相俊俏的姐姐曾经笑盈盈地说陪他玩捉迷藏,然后把他锁在衣柜里,任他无助地哭闹踢打,直到声音沙哑,困倦地沉沉睡去。等妈妈下班找到他时,姐姐哭得梨花带雨,说已经找了他一下午了。 还有一次姐姐说带他去看电影,让他等着,自己去买票,然后就了无踪影了。他在一条陌生的街上晒着毒日头,拉住一个面容和善的奶奶,口齿清晰地告诉她自己住在科研所大院儿。等他被送回家的时候,姐姐又哭得梨花带雨说都已经报了警。 而父亲胆敢说一句她的不是,她就痛不欲生地去哭死去的弟弟。 等他再大些,姐姐已经不能哄骗他了,她那双含笑的杏核眼里只有冰凌一样的恨意:“为什么死去的是我弟弟,而不是你!” 提到姐姐,吕一帆用手使劲儿地撸了一把脸,像是要把所有不愉快抹去,无奈地说:“我那个姐高中没上完就在外面混,哎,算了,不提也罢……” 吕一帆前年给他爸妈在南京的栖霞区买了套别墅,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告诉他姐姐一家。结果今年过年的时候,姐姐一家回去过年,堂而皇之住进来,就再没有要搬走的意思了。 毕竟是一家人,吕一帆妈妈心里再不情愿也挑不出毛病来,更何况他爸爸年纪大了,越来越依恋孩子们。 只是时间一长,姐姐一家就越来越放肆了,姐姐找的男人曾经是个小混混,不学无术还喜欢玩儿牌,三天两头欠人家钱。后来吕一帆出资给他们夫妻盘了一家4s店,总算让父母过了几年消停日子。 没想到年后没多久,吕一帆的那个姐夫便呼朋唤友地到别墅里炸金花,而且越玩儿越大,搅得父母不安街坊不宁。吕一帆的父母没办法了,只好又搬回了科研所大院儿的单元房。 每年光是帮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姐夫还赌债,就可以再在栖霞区买套别墅了。可吕一帆没有办法,幸亏自己还有足够的赚钱能力,就算是花钱帮父母买个安宁吧。 孟琦琦疼惜地搂紧吕一帆,没想到这个小太阳一般充满能量的男人,内心也有一个填不住的空洞。怪不得吕一帆从来不提爱情,也从来没说过爱她,爱情于他而言,太沉重了。 孟琦琦捧着他的脸问:“所以,你其实不相信爱情,也不憧憬婚姻?那你和我……” 吕一帆毫不犹豫地吻住她的唇,这个亲吻比以前那么多次激情缱绻都来得深情和绵长,直到两个人感到微微的窒息。吕一帆松开孟琦琦,握着她的肩膀说:“我不愿意相信爱情,可我愿意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