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走出大舱,果然见自己和黛玉的两条大船被二十几艘运货的漕船围住,水路正前方,拦住两艘大型官漕船。 官漕船的船头,站着一个五短身材的军官,看打扮,应该是个千总。 所谓五短,并非是指四肢和脖子短,乃是相书上所云的一头短,二面短,三身短,四手短,五足短。 若以上五者俱短,而骨细肉滑,印堂明润,五岳朝界者,少卿公侯之相也。而骨粗恶,五岳缺陷,则为下贱之相。 也就是说,五短不要紧,只要天生来骨架细小,皮肉光滑,精气神好,额头、鼻子、下颌、左右颧骨都丰隆高耸,便是大富大贵之相。 可偏偏这位千总,就生了一副典型的五短贱相。 人矮骨头粗,五岳天生各有缺欠,且上半身短,下半身长,相书上所云的“喜计较、缺人缘,遇事少人相助,一生坎坷少福禄,多劳多累多贫苦”,他都集齐了。 . 但此时这位昨日刚刚从把总升任上来的千总老爷,正自觉春风得意,挺着他那扣着个大铁锅似的将军肚,还在大声吆喝: “千总老爷叫你们停船,你也也敢扎翅儿? 我们都是漕运总督衙门的,这条河都归爷爷们管着,谁tm敢找死,尽管来! 爷爷们就爱看不怕死的!” 然后还回身问了一句: “对不对啊兄弟们?” 他身后的漕军都跟着大声吆喝: “对!千总老爷说得对!” 此时贾琏的船已经不得已落了锚,对方漕军的跳板已经搭上了贾琏的船,而那边另一艘船也正在搬跳板,要搭上黛玉所在的船。 贾琏大怒,昂然立在船头: “我的船,不准搜!” . “嘿!蒜苗长在葱地里——你算哪根儿葱? 这河里头有鱼有虾,什么时候轮到王八冒头了?” 那军官一仰满是络腮胡子的大饼脸,一撇肥香肠似的大厚嘴唇,大咧咧道: “知不知道你爹姓啥啊?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要是不知道你爹姓啥,就回家问你妈去! 要是不知道这条河上谁说了算,就问问你周围的这一群爹!” 他这最后这一句话,惹得漕军官船上十几个人,连同周遭二十余条小船上的汉子,个个放声哄笑开来,敲舱打板,热闹异常。 “你放屁! 敢来我们二爷头上动土,你全家都活腻了!” 兴儿手里抄起一根大木棍,就要冲上去了,被贾琏一把拉住。 贾琏被人当众辱骂,心中也火大,但他比旁人多着一分冷静,这让他事到临头总能处变不惊。 这个漕军军官,若不是发疯了,或是活腻了,为何会有如此大胆,平白敢来招惹自己?毕竟自己船头插着青牙旗…… 不对!自己船头上的青牙旗呢? 贾琏问手里拉着的兴儿: “咱们船头的旗子呢?” 兴儿正拧着眉毛,死死盯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丘八,此时被贾琏如此一问,有些莫名其妙: “那不就在……诶?船头的旗子怎么没了?刚才还在呢……哎哟不好啦!咱们船上来贼了!” 贾琏心里清楚,这不是遭贼,而遭算计了。 却听跟在贾琏身后的德儿小声道: “方才漕帮的船刚一围上来的时候,就有个两个小子,攀着船帮偷走了青牙旗。” 贾琏这个气,看见偷东西的你不说话? 你说这个德儿啊,光拿自己当监控探头用啊? 那我还要你们四个大活人跟着干吗?我养四条狗好不好?至少狗看见偷东西的还能叫两声。 贾琏朝德儿啐了一口: “你就看着他们偷东西啊?你怎么不上前再送他们一程啊?” 德儿一脸无辜: “二爷莫急,他们偷了那旗子,就是他们自找死路。 再说,咱们还有备用的青牙旗,拿出来挂上就是了。” 贾琏使劲在德儿肩膀上拍了一下: “应该让他们把你偷了!” 德儿纹丝没动,满脸认真: “小的今日的职责就是护着二爷,其余的不管。” 贾琏瞪了德儿一眼,转而吩咐兴儿,赶紧去舱里取备用的青牙旗来。 兴儿说不知在哪儿,贾琏也不知道。 再问德儿,德儿竟然从怀里取出卷成一卷的两面青牙旗来。 吩咐兴儿去插旗之后,贾琏朝德儿咬牙道: “我告诉你,今儿要是让他们有一只脚踏上我这两艘船的船板,你们四个就……” “就提头来见。” 德儿见贾琏真急了,瞬间就变聪明了。 . 那边兴儿手脚麻利地将青牙旗插上了船头。 这是一面蓝缎子、青牙边的三角形小旗,上头有一青一白两根飘带,旗上并无图案。 但若是细看,就瞧出这旗子的不寻常之处。 旗子不大,插旗子用的金丝盘龙桑枝雀杆,旗顶的如意头子上,盘卧着一只睡觉的小狮子。 行走在这运河上的官船、或是漕帮上下,都知道这旗子的传说。 但今日却邪了门,漕帮竟敢派人偷走青牙旗,此事若深究,那就是漕帮要与朝廷翻脸的意思。 而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混蛋千总,不知是漕帮混入官府的帮众,还是被漕帮利用的蠢猪。 但不管是哪种,他都死定了。 偏偏这头蠢猪还等不及回去再死,而是非得要现在就死。 . 那五短千总一见青牙旗上没龙没凤,又不是花牙子描金四根飘带的那种,雀杆上也没有三道紫金箍,旗顶更没有阴阳紫金锁,登时就不放在眼里,扯着嗓子嚷嚷: “哟嗬!这是把你媳妇的花肚兜拿出来当旗子使啦? 爷爷告诉你,这条河上的旗子爷爷见得多了,上至明黄绣龙凤的,下至白布画八卦的,没有爷爷没见过的。你这破旗子唬不住爷爷!” 说着话,朝他船上的兵丁一挥手: “上船去给爷爷搜!抓住杀人要犯,赏钱花不完!” 见老兵油子磨磨唧唧不肯上前,上去就朝着几个新兵蛋子踹了两脚: “去!赶紧上去!” 几个小兵被逼没辙,只好踏上跳板,就要往这边船上冲。 . 贾琏的眉头登时皱起。 要是有粗鄙丘八登上黛玉所在的船,那岂不是要唐突佳人? 也不想废话,只道: “利儿德儿,去清理清理。” 话音未落,两道人影腾空而起,几乎在眨眼之间,两船跳板之间的兵丁已经悉数落水,溅起的一溜儿水花个个都有丈许高。 那千总大怒: “你tm敢造反?” 亲自抽出腰刀,却还没来得及动窝,就被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抵在了颈上。 五短千总吓得手一哆嗦,刀落在地上,这才发现,擒住自己的,竟只是个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厮。 利儿将那五短千总推在离贾琏最近的船头,那千总倒也蛮恶,仍然大叫: “我是朝廷六品官……” “从六品。”贾琏善意提醒了一声。 “你们胆敢胁迫朝廷命官……我正在执行公务!” 贾琏淡淡一笑: “胁迫?我是要你的命。 你勾结漕帮匪类,偷盗青牙旗,意图谋害朝廷大员,惊吓官员家眷,这几条,够你死几个来回了。 不过,二爷善心,临死叫你明白明白。” 于是,转朝那些漕船上的汉子朗声道: “我现在数十个数,你们在此之内送回青牙旗,我饶他不死,也饶你们不死。 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们。” 那些船上的人互相对视,却一言不发。 贾琏朝五短千总轻轻一摇头:“他们不在乎你的命。” 于是,朗声数道:“一、二、三……” 那千总忽然明白过味儿来,放声大叫: “哎哟我的亲娘啊,你们这帮子tm的狗杂种们坑了你爷爷啊! 快tm把旗子拿出来啊!你爷爷我还不想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