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明闻言一愣,但还是立刻应了声“是”,爬起来就去取花名册。 在这空挡里,贾琏抬起头,半眯起眼。 冬日的暖阳照在他脸上,给他白皙的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仿佛是美玉上流连幻化的宝光。 贾琏好看的嘴角渐渐抿起一个微笑的弧度。 他要出手了。 王熙凤,你欺人太甚,就别怪我绝地反击。 我贾琏自认为是个“凡事都存善心“的老实人,但老实人不是蠢人,不是废物,不是你想欺负就欺负的。 把老实人逼急了,你未必能招架得住。 . 贾琏看素明很快就将花名册和笔墨都放在一个托盘中,捧到自己面前,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这孩子做事稳妥、稳重,可以用。 贾琏点点头: “你先将花名册念一遍,点个卯,然后我说的,你笔单记下来。” 随即又转向王信: “待会儿素明写下的名单,你给二奶奶带过去。 就说,既然是二奶奶说我这边闲在,我也觉得有理,既然我不大管事,这院里我这边一半人手,就都裁撤了罢。” . 素明声音朗朗,唱念花名册。 凡是没跟着王熙凤出去的下人,都一个个站出来应声。 大伙谁也猜不出这位琏二爷要做什么,都不知这位平时只爱吃喝享乐和四下里找女人偷腥、从来懒得管理家务事的甩手大爷,今日这是抽了什么风。 点名完毕,只听贾琏淡淡说道: “二奶奶带出去的,自然都是她紧着用的人手。 剩下的这些人,也确实是不少,只调一个兴儿出去,也管不了什么用。 这院子里有八个小厮,就把我那一半都裁撤了罢。 兴儿已经调去二门上看夜。 剩下的,柱儿调去马厩铡草喂马。 寿儿调去后院跟着打扫收拾。 喜儿调去后廊上收拾茅厕倒净桶。 其余还留下四个,庆儿、福儿跟二奶奶,隆儿、昭儿给我使用。 王信,还余下你和来旺两个,也是一个跟我,一个跟二奶奶。 至于到底是谁跟着哪位主子,就让二奶奶做主好了。若是二奶奶觉得留一个跟着我也多余,那就也不留了,调到外面车房,去跟车来往迎送好了。” . 他风轻云淡的一番话,把王信听得顿时愣在当地,半张着嘴,眼中的伶俐光都没了。 这……这二爷也忒狠了吧! 二奶奶的厉害就跟天上的霹雷似的,人尽皆知,可谁能想到窝囊二爷的厉害,那是青天白日里,杀人于无形啊。 他倒是也不骂人,也不打人,他直接下死手! 这他奶奶的才是“咬人的狗不叫”呢。 蔫萝卜辣死人呐。 谁不知道,这八个小厮里头,柱儿、寿儿、喜儿、昭儿是二奶奶的心腹。 这回可好,他顺着二奶奶的话头,一下子就把二奶奶的三个心腹都直接给发配出去当苦力了。 一个换三个,够狠! 再说自己和来旺,那肯定是来旺更得二奶奶的信任啊。这要是让二奶奶二选一,肯定是把自己送到二爷手下去。 要是从前的二爷也罢了,跟着他吃喝玩乐,又不爱管人,虽说没多少油水,也乐得自在。 眼下这二爷,自打从姑苏回来,就全然跟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每夜都绝不能消停, 男女通杀,可这回他被二奶奶赶到书房来住之后,竟然夜夜做光棍!还没日没夜地看书,跟中了邪似的。 常言道:‘人若转性,非死即病’,果然吧,你看他今日这手段: 二奶奶调走一个兴儿,他就顺着岔口生生要从二奶奶手里掰断一大半的人手去,这手段,比二奶奶还狠、还毒辣。这是以前的二爷能干得出来的? 自己要是被派在他手下,他瞧自己还不顺眼,这要是天天被这么一个主儿挑错找茬,那不是倒了八辈子半的血霉? 人家更狠的,是似乎还把选择都给了二奶奶:哦,你不给二爷留人?那行,滚去天天跟车伺候累死你。 . 他心里嘀咕,贾琏那边却还没完,继续道: “素明你听好,从今儿后,你和彩明两个,分单、双日轮值。 你两个不当值的那一日,就专门到账房去,学着核对账目,当晚把学明白的事情,到我这里一一说清楚,记住了么?” 贾琏吩咐完毕,叫隆儿送受伤的兴儿回去休养,他跟着自己折腾了一日一夜,送过兴儿后,就不必来伺候,也回去休息。 临了,将昭儿叫进了书房。 . 刚一关上门,昭儿就“咕咚”一声跪在地上: “二爷,二爷,奴才拿性命担保,绝没在二奶奶面前说二爷这一趟去姑苏路上的风月事儿。 奴才要是说了,二爷架柴火烧了奴才。” 进了屋的贾琏,已经不是方才端着架势的模样,他累得一脑袋扎在小榻上,没心思搭理昭儿的赌咒发誓: “少废话,我就是想问你,知道二奶奶去老太太那边是为的什么事了么?” 昭儿巴不得有机会卖好,赶紧把知道的都说了: “奴才听说,是东府里的珍大爷又把小蓉大爷给打了。 老太太听了心疼,就叫了珍大爷一家都过来,听说是要劝劝他,别一见小蓉大爷就跟审贼似的。” 贾琏打了个滚,打了两个哈欠: “老太太怕是要白费口舌喽。” “可不是。二爷不是早就说过么,珍大爷自己是色中恶鬼,却管着小蓉大爷一个月只许和媳妇同房一回,这样的爹,古今罕有。 也难为小蓉大奶奶了,那样的国色天香,夜夜独守空房。 听说老太太尤其怜惜她,这回是特意叮嘱珍大爷,今儿务必要带了小蓉大奶奶过来。” 小蓉大奶奶?贾蓉的媳妇? 秦可卿? 她还没死? 原书里“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的兼美仙姑! 可卿,不过是她在俗世的小字罢了。 一个顶俩的浓缩精华版美女啊! 贾琏“腾”地一下坐起来,瞬间精神抖擞:“怎么不早说!” 昭儿一咧嘴: “这——是奴才糊涂了。” 贾琏方才本打算小睡一下,等缓一缓乏,再详细斟酌如何对付王熙凤的下一步对策——自己方才掰了王熙凤在这院子里的爪牙,就王熙凤那霸王性格,如何肯善罢甘休? 此时,他由秦可卿想到了疼惜秦可卿的贾母,顿时一拍床榻: “昭儿,快!咱还得赶紧再贴一回烧饼!” 吓得昭儿猛地打个哆嗦,支吾好一阵,才捂着屁股道: “二爷……奴才……奴才身体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