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淡淡一笑,恭恭敬敬地将王夫人给怼了回去: “钱华是外头管采买的,不归内宅管。 我奉旨承袭家业,换个家里下人的这点子事情,未必还需要写个折子上报给皇上。 至于李贵,他是跟着宝玉的长随,昨儿既然赖管家和周瑞都说他挑唆宝玉不守规矩,那自然就不能将这等人还留在宝玉身边。 我将他赶紧调出去,免得带坏了宝玉,太太说是不是应该的?” 王夫人给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愣怔怔瞪着贾琏发呆。 贾琏也懒得再跟王夫人纠缠,继续恭恭敬敬道: “我今儿是来瞧叔叔的,跟婶子说了好一阵子话儿,倒还没见着叔叔呢。 婶子且先坐着,我进去瞧瞧,跟叔叔也说说话儿。他虽口不能言,心里是明白的。” 说罢,便起身去内间看望贾政去了。 王夫人回过神儿来,狠狠在心里骂了句“眼里没人的没家教东西”,就气哼哼带着小丫头朝贾母屋里走去。 其实从昨天到今天,王夫人已经到贾母跟前哭过两回了。 两回都是先说起贾政的病,贾母跟着落泪,及至说到宝玉的将来,贾母更是老泪纵横。 可婆媳两个相对哭了一阵子之后,贾母也只是摇头没奈何。 . 老太太不是不疼儿子不疼宝玉,可没办法啊。 老太太再厌恶贾赦贪财好色,贾赦还是嫡长子;老太太再偏疼贾政懂事贴心,贾政还是嫡次子。 纵然老太太是贾家的老祖宗,可老太太不是天下人的老祖宗啊,这天下的宗法,不是老太太说了算的。 宗法制度起源于夏朝,完善于周朝,确定了贵族按血缘关系分配权力的分配和承袭顺序,就是嫡长子——嫡长孙——嫡长子同母弟——庶子——嫡长孙同母弟——庶孙。 祖宗传下来、天下都认可的,就是由嫡长子一脉承袭祖宗传下来的土地、财产和政治地位,为的就是防止内部纷争。 可如今的贾家,纷争正因此而起。 唉——谁让贾政是次子不是长子呢? 按照常理,嫡次子的地位其实比庶子高不了多少,只能靠个人能力去奋斗,若是能科举入仕,也能有尊贵的身份地位,否则,迟早是要分家出去另立门户,只等着父母都下世之后,能分得一份家产罢了。 就好比贾母的小叔子贾代儒,就是荣国公贾代善的亲弟弟,如今只能靠管理贾家家学为生。 还有贾蔷,也是宁国公的嫡系玄孙,可跟人家嫡长子一脉同辈的贾蓉一比,那也过得很是惨淡。 贾政的本事,似乎也不比贾代儒强多少,虽说爱读书,可也没考上个秀才。偏偏皇帝一句话,就额外开恩,赏了贾政一个从五品工部员外郎,却从此彻底断了贾政的科举之路。 而贾政自己资质平庸,又不擅交际,十几年下来,才将将升为五品官而已,连他的工部同僚秦业都不如——秦业还知道拿闺女的婚事攀上了宁国府呢。 . 因为贾政还在病中,二房就暂时没有搬出荣禧堂,自然也就还没商议后续荣国府里各房的居所安排。 按照皇帝的旨意,贾琏承袭了爵产,可问题是,贾琏他爹身上有承袭的爵位呢,那到底是贾琏搬进荣禧堂呢?还是贾赦搬进荣禧堂呢? 贾母正为此事发愁,外头人来报说王夫人又来了。 贾母就知道,王夫人这又是来哭的。 果然,王夫人此来,又是先哭贾政的病,再哭宝玉的将来,第三,又哭贾琏竟敢擅自调走了宝玉的长随,去顶替买办总管钱华,而钱华却至今不知下落,想来也不知被贾琏抓去了何处。 贾母此时心乱,便随口敷衍道: “我如今老了,你身上也七病八痛的,咱们呐,都干脆省省心得了。能吃口,就吃口,能乐一乐,就乐一乐,多活几年比什么不好?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天爷饿不死没眼的瞎家雀儿,他们只要不是败家,就由他们吧。” 王夫人闻言,心中大恸,一时也顾不得忌讳,在贾母面前就哭起了早亡的贾珠来。 贾母劝了几句,又说: “要紧的事情,还是要盖好省亲别院,让娘娘来省亲是正经。此事除了琏二,你说还有谁能倚靠?” 王夫人拭泪道: “东府里的珍儿,乃是一族的族长,做事自然不差。何况他是东府里的人,也不至于来把持了咱们的产业,叫宝玉以后没了仰仗。” 贾母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东府里惹了多少不堪的闲话,自己还管不过来呢,哪里还能一心顾得咱们府里的事情? 琏二是长子长孙,宝玉我的心头肉,两个我都疼。 我在一日,就不能叫宝玉吃了亏;赶我不在了,自然也会给宝玉留下个仰仗。” . 及至王夫人走了,贾母才屏退屋里众人,只跟鸳鸯说体己话: “唉—— 不是我不疼宝玉,只是我心里比谁都明白,这副家业要是到了宝玉手里头,也就和到了大老爷手里,是一样的下场。 宝玉是个可人疼的体面孩子,可也教人操心。 他头一样不爱读正经书,也未必考得上科举,第二样也不喜骑马射箭学兵法,他啊,就只爱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真正是一个富贵闲人的命。 真要是当了官,宝玉还未必赶得上他老子呢。 再说他这个娘,管家管得一塌糊涂,又是个一门心思要把她娘家外甥女塞给宝玉的。 唉——宝玉要是娶这么一个皇商家出身的小姐为妻,还有个打死过人命的不争气大舅哥,以后还想走上仕途?那不是个笑话么。”一边说,一边连连摇头叹息。 鸳鸯轻轻给贾母揉捏着肩膀,也不由跟着叹气,忽然想起一事,便道: “这两日倒是没见姨太太和宝姑娘过来。” 贾母长长一声叹息: “她们呐,都是聪明人。” . 此刻,住在梨香院里的“聪明人”母女两个,也已经在关起门来,说了半日的体己话。 宝钗托着腮,正叹息道: “依我的意思,咱们还是搬出去得了。回我舅舅家住着,比在贾家还舒心些。” 薛姨妈一边点算着小匣子里的银票,一边道: “这里还是你姨娘家,咱们吃穿用度都花的是自己的银子,谁敢给咱们脸上瞧?有什么不舒心的?” 宝钗冷笑道: “前儿还是,可如今皇上把这荣国府都给了琏二,姨娘如今也是借住在琏二家了。” 看薛姨妈不语,宝钗又道: “到了如今这个情形,荣国府都换了主儿了,没宝玉的份儿了,妈还想叫我嫁给宝玉不成? 到时候等老太太没了,难道叫我跟宝玉搬出去要饭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