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软肋
第200章软肋 派遣刘备去交州的事情如此轻易便被定下,种平一时之间还有些恍惚,回去之后又盯着地图研究半天,心里惴惴不安。 皇叔这样信任我,要是我真出了个馊主意坑了对方……那我…… 种平努力回忆上辈子看过的穿越小说,越想越觉得自己真吃不上谋士这碗饭,也许换个三国吧的吧友来替他都能做得比他好。 怀着相当复杂的心情,种平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翻了一晚上的《景岳全书》,结合自己的疫情防控知识,整理出八千字瘴疟论,包括当下可用的药方和防治之法,拜托每日到处寻人清谈的许邵给刘备送了过去。 樊阿早想着来许都“帮”种平做个全身检查,只是因为需要医治夏侯惇不能起行。 如今夏侯惇的伤基本已经康复,余下的疗养无需他再上心,这两日清闲下来,忍不住再次写信询问老师华佗是否结束了在扬州的事务,希望对方能同自己一道来许都研究种平那稀奇的体质。 种平听闻许邵说起此事后顿觉毛骨悚然,第一反应就是速速来溜,避免和樊阿来一场掏心掏肺的重逢,然而现在衣带诏这事情还挂在他头顶,想离开许都估计是暂时不可能的。 想要刘协安心,种平不能毫无动作,但想要保住自家老爹性命,在曹操眼皮子底下他还真不能有一点异动。 随着刘备离开许都的日子越来越近,种平一咬牙,决定用另一件事情去转移刘协的注意力。 如他所料,当刘协知道刘辩还活在世上的那一刻,什么杀曹操,什么血诏……全部都被刘协抛在了脑后。 刘辩年长刘协五岁,虽然刘辩的生母何皇后与刘协的生母王美人素来不睦,甚至王美人就是死在何皇后的毒酒之下,但作为兄长,刘辩对于弟弟十分爱护,两人的关系很融洽。 这样的结果对于刘辩而言到底是好是坏,种平已经无从知晓。 其实他也不清楚刘辩如今在何处,可他明白想要从白绫之下完好无损的活下来并无可能,哪怕侥幸留了一口气,身体也必定会有不可逆的损伤。 他愣愣地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嘴上无意识地回应:“……这真是幸事……” 他一面将刘辩的身体状况一带而过,只说是昔日情势危机,想要救下刘辩殊为不易,迫不得已将伤重的刘辩送离洛阳。 种平心说我要不放個大招,怎么能让你先放下那颗搞事的心呢? “此是臣之过。” “种卿不是在骗朕?” 刘协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想法,唯一能表露于外的只剩下震惊这一种情绪。 一面自怀中掏出一块印着刘辩私印的平素文驼色绸布。 他知道种平曾经尝试过在董卓手中救下刘辩,但他以为种平仅仅是尽力而为,并未成功,否则怎么会天下人皆知刘辩为李儒鸩杀,世间再无自己这位兄长的音讯? 抱歉,那确实是没有。 这个时空之中,当初关东联军讨董之时,并无另立皇帝的提议,因此这还是刘协第一次遭受帝位有动摇可能的冲击。 种平非常好脾气地点头:“如此大事,臣自怎敢弄虚作假?” 种平笼在袖中的手不紧不慢地摩挲着那半块陪伴他已久的玉珏。 从荀攸偷偷运出刘辩,却到现在都秘而不宣便可见端倪,种平猜测长时间缺氧和对脖颈的伤害,除去变哑,最有可能的结果是沦为痴儿。 刘协一时间心乱如麻。 刘协将那绸布接过,挑亮烛火,低头去看。 出于良心,他对于正在利用刘辩转移刘协注意力的自己产生了唾弃,但也仅是止步于此,若说是否有什么心理负担…… 过了许久,刘协才想起来重新坐下:“事隔许久,种卿怎地才同朕说?” 他怎么会认不出这是刘辩幼时亲自雕刻,爱不释手的那枚私印? 种平的话语三真一假。 自在北邙山河畔拾起此物,他曾用这半块玉珏骗得陶谦信任,现下又将其上阴刻的那微小落款放大,用来哄骗刘协。 这收集零碎小物的爱好已经帮了他两次。 其实假如刘协记忆力足够好,他应该知道种平曾经询问过有关这块玉珏的事情,在知道那是刘辩贴身之物后,种平曾主动返还此珏,刘协却不以为意地将它赠给了种平。 或许对于刘协来说,这样的小事并不足以放在心头,也联想不起这块微不足道破损玉珏,这就给了种平行事的方便。 至于荀攸那里…… 种平很久以前就有过对荀氏的思考。 当初谋划着保住刘辩性命时,他从头至尾所依靠的都是荀攸一人的能力。 无论是往宫中传递消息,让刘辩不要喝下李儒送去的毒酒,还是最冒险的,在董卓的眼皮下将刘辩的“尸体”从宫中偷运而出。 荀攸这位黄门侍郎对于禁宫的掌控是否太过了呢? 即便刘辩被缢死后,董卓对于他尸体的处理堪称草率:在原有历史上,后面还是刘协下令将这位兄长的尸体放进已故中常侍赵忠的墓穴中,让刘辩有了个栖身之处。 但这并不意味着荀攸掩饰刘辩生死的工作会轻松多少。 他的思维有所发散,却只是浅尝辄止。 曾经荀攸会对刘协守口如瓶,那么现在也会。 种平不担忧刘协会去找荀攸询问……关于刘辩还活着这件事,刘协估计只会压在心中,无论如何都不愿叫第三人知道。 果然之后的谈话中,刘协肉眼可见地坐立不安,旁敲侧击地试图从种平口中知晓刘辩现在的情况,以及是否有其余人知晓此事。 这样面对面的密谈时,种平想要糊弄住刘协还是有八分把握的。纵然手中握有的信息也不多,可与已经乱了阵脚,又时刻担忧会不会隔墙有耳的刘协相比,种平原有那八分把握,此时也成了十分。 这一夜过后,刘协出乎意料的沉寂下来,这样反常的平静引得曹操和董承等人同时陷入了疑惑当中。 这两天与刘协见过的也只有一个种平,可种平到底是以什么话安抚住刘协的呢? 汇聚在种平身上的目光越多,种平反倒是越沉得下心。 除去为刘备送行时短暂出了一次门外,平日只是窝在自己屋内研究地图,翻阅各种风物志和医书,几乎是足不出户。 “父亲觉得郗虑此人可堪为师?” 种平早上收到国渊的信,未拆开前还以为是刘备那里有了什么麻烦,打开后才发现是郗虑有心想做曹丕的老师,但是苦于没有门路。 他和种平的关系并未好到可以让种平举荐两次的程度,只好去走国渊的关系。 种平知道郗虑长于经学,通晓《司马法》,才学上没有什么问题,但对于这人的品性并不了解。 种辑做了太尉之后,虽说还是因为气死人不偿命的性格与朝中公卿没有什么私交,但终究要处理的事务和属官都增加了许多,对于新入朝的官吏皆有几分了解。 “谄伪之徒,望风进举。” 种辑知道郗虑是郑玄的弟子,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 种平听着忍不住皱眉。 自己老爹很少主动评价什么人,但只要是开了口,那基本很少有看错的时候。 他和魏种几个人回许都的路上,也和郗虑有过交谈,那时候只觉得这人有些傲气,其余倒也还行。 现在看来,这个人不可深交。 “虎儿怎么提起这个人,是想要推荐给谁做老师?” 种辑有些奇怪。 种平正为难要如何回绝这件事,取出国渊的信给种辑看过,种辑略一思忖:“那位二公子已学到《尚书》了?” “方至《虞书·益稷》。” 种平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只作略读,未曾精讲。” “那应该讲过‘罪疑惟轻,功疑惟重’这一句了。” 种辑将那封信收在袖子里:“此事交由为父来处理即可。” 种平难得靠爹一次,虽说心底猜想这事最后估计还是荀攸帮忙解决,但还是很喜欢这种有家长可以依赖的感觉。 他假装不经意般开口:“父亲,我好像做了件错事……” 种辑将手放在种平的肩膀上,轻轻往下压了压:“你做那事的目的在你看来是错的吗?” 种平心中的忐忑一散,本来想和种辑来一次父子温情交心局,结果一听这种辑这话,瞬间所有情绪被吐槽欲压倒:怎么感觉老爹又要给我灌鸡汤? 他颇有些怨念地望向种辑:“本心当然是好的,但也怕好心办坏事啊。” 种辑顿时觉得手心发痒。 老实说种平这辈子长到这么大,还没体会过来自老爹的爱的教育,虽说是父子,但两个都是拧巴性子,有时候竟然显得生疏到客气。 “再说了,我觉得我的目的是好的……也许对于别人来说反而是错的呢?” 种平小声嘟囔,心说要是种辑知道自己背着他对小皇帝干了什么“好事”,那么恐怕过一会儿自己就要血溅当场了。 种辑以一种极为新奇地眼光去看种平,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种平还有这么欠揍的一面。 他忍了忍,没忍住,一巴掌落在种平脑门上:“为父才说一句,你哪里那么多话回?” 种平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故作委屈地捂住脑袋:“那依父亲的意思,围猎前我偷偷藏了父亲的佩剑,这事不算错。” 种辑心头一梗,语气勉强:“既然目的是好的……” 诶? 竟然没生气? 种平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继续:“那我想替父亲告病致仕……我这也是出于好意……” “这是哪门子的好意?” 种辑很没有形象地撇了撇嘴,一脸嫌弃:“致仕?大夫七十而致事,为父今年不过六十出头,致什么仕?还告病?为父如此康健,哪来的病?” 他不死心地还想劝,却突然意识到不对……怎么听老爹的语气,这事好像有门儿啊? 种平激动得心脏砰砰直跳,他等这一天都不知道等了多久了,还以为以种辑的性格,根本没有答应的可能,谁知道今天竟然松口了! “我体弱!我多病!” 他高兴到语无伦次:“父亲!父亲!我明天就上表辞官,我们一起回老家好不好?” 种平心说等离开许都,先把老爹安置在荆州。 交州虽说远离中原战乱,但也不太安全,倒是荆州还算安宁,离交州也近。 等老师将手头的《东观汉记》编完,我就借着康成先生的名义请老师去扬州讲学…… 只要离开许都就好了。 种辑忍不住叹气。 还以为虎儿早成长到能独当一面了,谁知竟还是一团孩子气。 也罢。 “为父手上还有些事要处理,虎儿,你且再等等。” 他目光柔和,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搭在种平手背上:“待回了祖地,也该带你去祭一次祖,让我种氏先人好好瞧瞧,我种辑也有了这么个优秀的后辈。” 种平心中隐隐觉察出几分不对,只觉得自家老爹这话说得古怪,但一时也品不出其中意味。 他那股兴奋劲儿散去,随即便生出不安,仿佛是相连血脉发出的某种预警。 这话怎么越听越像是什么flag? 以他上辈子看网文的经验,一般有角色说出这种反常的类似遗言的话,几乎后面都会一语成谶,不死即残啊! “父亲,此言不吉,还是切莫再提……我今日也是一时冲动,竟然做此痴语……” 种平握住种辑的手,字字都是发自内心:“孩儿最大的心愿就是父亲和老师能够安好,其余的事请……孩儿不聪明,也并无什么济世救民的能力。” 他不知道怎么,鼻头有些发酸:“父亲,你别丢下我。” 别让我一人独留此世,飘零无依。 种辑默默抬头,擦去种平不自觉流下的泪水。 这还是种平第一次在种辑面前流露出这样慌恐无助的神情,也是种辑第一次看到自己儿子流泪。 他没再说什么“大丈夫、君子当如何如何”的话,而是低下头,不知是否在向种平承诺:“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