际水愣着，突然笑道：“你说什么呢。” 　　 际水曾经也有她自己的野心，她拼命练习幻术，在神界，她一心要超越过去的自己，她手上是伤痕，她抬头每每是朝阳黄昏，脚下是露珠泥土。她曾经作为神界里最优秀的少年露面，她曾在少年时期便跟随日初大人平定四方。她好想站得更高一些，看得更远一些，她为大人努力，为她的信徒们努力，为了这凡尘之间辛苦劳作的人们努力，她可以为瘦弱花草遮风挡雨，她也在这些日复一日的练习中存了自己的私心。 　　 她真是太有野心了。野心勃勃到他们都以为她未来会接任日初的位置，会成为神界最高统领者。她配吗？她的能力远远不够。她想向大家证明她可以，她不是一个幼稚的孩子，她足够有力量撑起一片天，她也能让白云纯洁无瑕，她想让人们脸上都挂着笑。 　　 笑？笑便是幸福吗？她后来哭着笑，笑着哭，才知道笑也不过如此，什么也不是。 　　 后来她厌倦自己，她习惯于逃避，她开始害怕杀戮和战争，她被失望的声音淹没，人们骂她不够格，说她不思进取。这一切的一切，好像只发生在一夜之间。 　　 神都是如此吗？她日日思索，回头看时，发现自己早已被人们抛弃。 　　 启然之......你凭什么说不会离开我呢？我又是你的谁？为我止步不前？多不值啊...... 　　 启然之的手指触碰到她耳鬓短发，触碰到她的脸颊，际水没有闪躲，她直直看着他，眼睛周围红了一圈。 　　 “际水，你很好，你特别好，你真的很优秀......” 　　 际水见启然之眼神真挚，心里咯噔一下，百般不是滋味。启然之捧着她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我爱你所有缺点。你真的，真的不用自卑，你与你的自信相配，你所有的模样都在我脑海里形象鲜明。” 　　 “曾经不会变的，以后也不会变。相信你自己好吗？” 　　 哈哈哈，际水心里干笑。收了收就快要涌出的眼泪。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你所有的缺点我都爱。第一次有人这样珍惜她，用这样热烈地情感怀念她，怀念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谢谢你。” 　　 如果能继续逃避就好了。她不想面对情感上的问题，也想回避棘手的任务。没有压力的时候落得一身轻松。她想去看云，去大海边走一走，云不是抬头就能看到，海也不是任何地方都有。 　　 大人是不会让步的。对于那些不合理的条约，或是对于她想逃避的念头，大人总会说，难道一定要改变么？不能忍一忍？其实她想，在大人身边待久了，大概会喘不过气来。在大人面前，她很压抑，又拼命想要表现自己。神界这种地方，本来就谈不上有多少人情味。 　　 大概是神界过于冷清，过于无趣，她才对人间那些奇闻轶事那么感兴趣，能够与别人分享故事，能够与他人共情，沉浸在这世间的喜怒哀乐中，真是奇妙。 　　 不管用什么手段，她都得拿到那最后两块碎片。要是寄希望于大人的妥协，那恐怕在大人恼怒之前碎片就流散出去了，到时候可就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正是在这关头，她从哪里去严格遵循规则？岂不是迂腐到头了。 　　 她收到校长的回复，在她预料之中。大人不是第一次被提议整改神界，修改诸多规则，他从未动摇地拒绝，面不改色，也不对外有任何表示。神界里也有人赞同整改，执意要求大人做出改变，结果第二天就被撤职了。大人没有说一句话，他的行动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些年她越来越看不懂大人了。他们原先还能说上一些话，而现在除了工作上的事，几乎失去了谈天的话题。她没办法开口，也没有开口的必要。他们都是神，而神无需有多余的欲望。 　　 他们说南王镇主不愧是日初大人带大的，这固执的性子简直一模一样。 　　 启然之通过了初赛。成冰那边确实听不到什么动静，但有易风他们打理，那边的人应该不敢有太多的动作。 　　 花会真是热闹，她好久没见过这样热闹的活动，人头攒动，笑声在街道里流动，欣喜与并不单纯的谋划耳语串通，面具下实则面目可憎，那外露的眼睛看不出任何破绽，每个人都是表演艺术家。她几次独自走在这样的人群中，对面迎来的年轻人会故意在擦肩之时撞到她，她惊愕地抬头，却对上他们玩味挑逗的眼神，她仿佛能够透过面具看到他们勾起的唇角，年轻人的心思她总是琢磨不透。还没等他们再开口说什么，际水便扭头走了。她听到身后有人叫她，但是她并未回应，心中突然冷得要命。 　　 她后来一次被一位长得高大健壮的年轻女孩堵住去路，本不宽阔的道路显得越发狭窄，她比对面这人矮了半个头。她们两个对峙也无解释语言，过路人以为她们是多年仇家，她穿着一身黑衣，松垮的长裙在风里摇摆，她眼睛垂下，睫毛上飘过一阵又一阵的干燥的风。旁人奇怪地看着她们，好奇又感到怪异，一头雾水地经过时也会回头看她们一眼。际水苦笑，问那女孩：“你有什么事吗？我要走了，请让让路。” 　　 女孩不言语，低头盯着她的手腕间，那莹白的手绳，用银色编织的细线手绳，有偏僻之地传说这样颜色的手绳代表失而复得，也代表久病初愈。代表的意义因地而异，民间有与之有关的无数传闻，现在都很少听到了，这些远古的说法随时间流逝，这样的珍惜挽留意味的寄情物失去它原本的意义，显得幼稚非常。这样的手工编织的赠人之物，想必其中有着无数故事，只是这些故事与他们无关罢了。 　　 她摇摇手腕，把手背在身后，绕过女孩走去，便看见迎面而来的启然之，她注意到他手上也有这样一根莹白精巧的手绳，便解开自己那根，递给他，这个我不要，她想，启然之为什么坚持要她戴上呢？这样并不惹人注目的她在人群里也多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你留着吧，启然之有些失落地说道。 　　 一同回酒店的路上，际水突然问他：“你说那女孩为什么拦下我呢？难道是她看上我手绳了？”启然之笑而不语，良久答非所问。“今天有很多星星，也有烟花。烟花很漂亮。”际水轻笑，“的确很漂亮。” 　　 “以后出门我和你一起吧。两个人可以省却很多麻烦......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启然之假装漫不经心说道。 　　 “你还有我安排的工作，别闹。我能把握好分寸，街上那么多人，我走了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她又补充道：“这里人多眼杂，怕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那碎片需要尽早拿出来，你明白吧。我说，不久之后这里将混乱不堪，你信吗？” 　　 启然之低下头，沉思中抬头望月，清淡冷光在黑暗中明亮圣洁。 　　 “我被盯上了。” 　　 易风总说际水变了，可无论人神都会变的，不是吗？或许她更加成熟了，她能够权衡利弊，她考虑再三，不再有从前那样无畏的勇气。她从前喜欢站在万众瞩目之中，享受信徒们的信仰崇拜，她接受一切赞誉荣光，她认为所有的光芒万丈都是她本应得的。可现在不同，她早已经不习惯站在别人的期待中了。 　　 有没有人与人之间纯粹的关心呢？她总是认为，倘若有个人突然对她好，一定是有所企图的，需要她的回报。这样得多复杂多麻烦，很多年间她都拒绝这种没有意义的示好，这种让她无奈烦躁的所谓的“好意”。她也许很平凡，没有大人的栽培的话，她会与那样普通的神别无二致，也就没有起初傲气的性格。当然，她庸庸碌碌，也没有无法解决的烦恼存在。如果她不是现在的她，这个世界或许都有很大不同。 　　 还是低调一些的好。她即将要做的事并没有多么地光明正大。 　　 她近些天越发寂寞了，年纪大了吗?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呼啸而过的全部是过往的回忆，美好的，或者是痛苦的。她想停止回忆，睁开眼睛却又觉得心里空了一块。梦里她伸手去触碰眼前的光亮，醒来时发现屋里一片漆黑，她的指尖冰凉，她便睡不着了。不知道大人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处理那些繁杂的事物？还是在怀念故人？他现在是在为世事烦恼，还是嘴角挂着笑？工作是神界的全部吗？大人把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分给了工作，他好像一台不需要充电的机器。机器冷冰冰，没有温度。但大人不是，大人只是把他的温度藏起。他试图与这万物自然规则作对。际水向来敬佩他。 　　 太累了。神也是累的。神需要退位的时候，三界的叛乱四起。 　　 他们都在阻止这一切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