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议事房”后,冯宝第一时间去“辅兵营”叫上几个人,带上铁锹、铁锤之类的家伙什,直接就去了河边。 等到他回到堡中的时候,已是黄昏。 谢岩见辅兵抬着一筐湿漉漉的粘土,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冯宝这是打算用粘土捏出地形,然后再完成上色等事,他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心道:“如此简单的事,我怎么就忘了呢?” “玩泥巴”,后世的男孩子们几乎没有不会的,谢岩只是一时间没想起来罢了。 既然如此简单,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在谢岩的积极参与下,“沙盘”制作的进度很快,而且也比他们原先的设想精细了许多,毕竟等高线这类数学问题对于读过大学的谢岩来说,压根不算事儿。 制作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交流的过程,等冯宝弄清楚谢岩倒底要干什么“大事”之后,给予这样一个说法:“疯子!一个疯子制订的疯狂计划!” “那你干不干?”谢岩毫不在意地问。 “干,为什么不干?我喜欢这种疯狂的事情,要不然活着太没劲了!”冯宝最后还有感言道:“我喜欢大唐,喜欢没有太多约束的生活。” “那我们一起努力,好好活着!”谢岩提议,二人击掌为誓。 两天时间很短,等到“武平堡”众官员再一次走进“议事房”,发现屋内格局又变了一点,正中墙壁上的横幅没变,长桌没变,变得是那三排板凳,被人移到了左右两侧,中间空出来的位置有一张方桌,桌上应该放着什么东西,只是被白布盖住了,桌边还有两名士兵,显然是在看守。 这一次,谢岩和冯宝比多数人来的要早点,他们坐在位子上,只顾自己说话,很少主动和别人说话。只有当看到林运和雷火相继进屋之后,他俩才站起来,离开座位主动走到方桌前,冯宝拦住林运、雷火,示意他们稍等,而谢岩则招呼所有人,来到方桌周围,嘴里还不忘问了一句:“人都到齐了吧?” “下官核对过,人数不少,全部到齐。”功曹参军道。 “好,那就开始吧。”谢岩边说边对桌边士兵道:“把布拉开。” 士兵二话不说,将白布掀开。 “啊——” “天哪!这、这是……” 诸多的惊叹在一瞬间同时爆发出来,声音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 “这是‘武平堡’!”有人道。 “这,这好像是‘安远村’。”又有人道。 “太像了!简直和真的一样啊!”这是雷火的大嗓门在发出声音。 屋里,除了谢、冯两人外,林运是最镇静的一个,原因倒是简单的很,他在此地日短,根本就不知道这上面的地形和实际地形有多么的相似。 不过,他还是从其它人的反应中,察觉出来这东西“不简单”, 逼真的地形地貌,让人一目了然自己所处位置及周围的态势,如果在这上面推演军事布置,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差不多过了两刻时间,官员们的声音才渐渐低下来,谢岩见状,出言对众人道:“现在,请大家都回到自己座位上。”说完,他带头回到长桌后坐下。 等到众官员全部坐好之后,谢岩道:“这一次想必大家都看明白了吧。那上面标注和展示的是本堡到‘安胜关’一段的地形……” “等一下!”雷火突然大声打断谢岩的话,跟着问:“谢校尉,你说的出征,是指攻打‘安胜关’?” “是又如何?”谢岩平静地说。 此言一出,众官员们一片哗然。 雷火手指着众人,却对谢岩道:“谢校尉也看到了,大伙可没有一个赞同的。” “雷校尉还请稍安勿躁。”谢岩依旧平静,他等雷火安静下来,对着众官员道:“我知道,一定有很多人和雷校尉一样的想法,理由嘛也很简单,不外就是‘安胜关’天险难克、冬季无法用兵等等,再加上‘安胜关’驻军两千,人数远超我军,根本就是不可能拿下,我想差不多就这些吧。”不等有人回答,谢岩话锋一转,又说道:“在我回答之前,请你们先告诉我,士兵们为什么要离家征战?辅兵又为什么来到战场?” “那还不简单啊,当然是为了……” 一名军官刚要说下去,却见谢岩用手指着自己道:“你站起来说。” 军官立即站起来,可没等他说,却又听到谢岩的话音响起:“报上你的职务和姓名。” “队副杨登。” “好,你可以继续说了,不过下次记得请先举手示意,得到同意后才可以说话。”谢岩此话是对屋里所有人说的。 杨登没想那么多,直接道:“大家出征沙场,就是为了军功和财帛,除此没有了。” 谢岩摆摆手,示意杨登坐下,随后他对众人道:“杨队副说的非常对!试问,没有军功,没有财帛,如何回家?” 这时,有人举起手,显然他有话要说。 谢岩对着举手之人道:“请起来说话。” 那人起身道:“末将旅帅罗汉易,末将承认校尉说的对,末将只想问一件事,为什么是‘安胜关’?” “罗旅帅先请坐。”谢岩先客气一句,后道:“因为穷啊!不打不行!”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这能算是出兵理由吗?”许多人脑子里都闪出这么一句话来。 好在,谢岩很快说下去道:“本军自贞观十八年离开长安,跟随左武卫大军征讨‘高句丽’,大小战事差不多快十六次,总共斩首一百四十余,得到的奖赏,折合钱财,不到两千贯;后奉命驻守‘武平堡’,在刘都尉带领下,共斩首三百余,缴获物资及得到的奖赏,合计约在两千五百贯,除去上缴‘都督府’的一小部分,余下的用来补充军械、和购买一些物资,当然也包括奖励士兵那一部分,总共花掉了接近四千贯,如今只有五百贯不到现钱,也就是说,本军自长安出征起,到今天为止,历时近三年,全军获得的军功,每人分一个首级都不够,钱财方面呢,每人平均下来,两贯钱都没有,这还不包括‘辅兵营’的人,还不包括战死和受伤袍泽的那一部分,请问诸位,我们还不够穷吗?”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谢岩继续说道:“或许有人会说,我们是为国征战,话当然没错,为国浴血奋战,这没什么可说的,但是,诸位想过没有,士兵们为国出战,冒着战死、伤残的的风险,顾不上家里孩子、老人无人照应、田地无人打理的事实,难道他们就不应该拿到应该属于他们的荣耀和财富吗?我告诉诸位,今天请你们来,不是讨论要不要打,而是要告诉诸位,‘安胜关’我一定要拿下来,胜了,功劳算大家的,要是败了,责任我一个人扛!” 这番话,令在座众官员十分动容,没有人会想到谢岩会如此说法,但是却说出了事实。 冯宝倒是觉得正常,他在制作“沙盘”的时候就问过谢岩“为什么?” 谢岩仍然是那句曾经的话“要让这些人,活得像个人!” 冯宝和谢岩曾在私下讨论过:“来到大唐后,应该如何活?” 冯宝的意思简单,既来之则安之,有机会作个富家翁,逍遥一生就够了。 谢岩却告诉他:“自己也想快乐的过一生。”唯一和冯宝想的不同地是“既然来到大唐,理当作点事情,不求兼济天下,起码能够依靠自己的学识和多出来的一千多年的见识,影响自己身边的人,让更多的人也可以快乐的过一生。” 不一样的人生目标造就了不同的想法,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冯宝对谢岩今天说出来的话是一点也不奇怪。 没有人可以指责谢岩说得不对,哪怕是心中极为反对的雷火,也无法主动发声,他唯一想到能作的事就是对身边林运低声道:“‘都督府’会同意吗?” 林运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不过他明白雷火的意思,低声回道:“他有权力决定。” 雷火暗自叹息,其实他也知道,在“都督府”没有明确军令之前,谢岩身为“武平堡”最高长官,完全可以独断专行,旁人只有执行的份。 “或许大家还是有些不明白,我不妨再跟诸位多说两句。”谢岩还是想尽可能的得到支持,不得不再次说道:“堡中现在,每日三餐饭,按照这个速度,大概可以坚持到开春朝廷送来补给的时候,可是诸位都明白,朝廷的补给是按一日两餐计算的,那么这就会产生三成的缺口,而且这个缺口会一直存在下去,难到说再次自己购买补足?这不可能,一来没钱,二来士兵也不会答应用自己的赏钱去购买军粮,那唯一的法子只有就食于敌。我们这一线,南北一百里内,差不多有五、六个大大小小的军堡和军寨,相对应地是‘高句丽’军也只不少于五个军寨和我们对峙,我们的补给主要来自‘都督府’,对方的补给来自‘安市城’,可是由于距离原因,‘高句丽’方面把前方补给大本营设在‘安胜关’,那也就意味着,‘安胜关’内一定屯积着大批辎重和粮食,而这些物资,才是我要拿下的最终原因。” 最后,谢岩还轻松地表示道:“我还等着拿物资卖给‘营平寨’那些商人呢,开春后青黄不接,粮食价高,刚好可以多卖点钱,也好让众军回家路上,更加安心不是吗。” 众官员都笑了,他们都承认,谢岩的话是极具说服力的,也是极为正确的,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样才能拿下“安胜关”? 当一名军官举手发言,正式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屋里又寂静下来了,大家都在看——看谢岩如何回答这个最为重要的问题。 谢岩道:“‘安胜关’距离我们百里有余,其地形险要,呈‘两山夹一关’之势,且,面对本军这一面,山势险峻,虽然不是太高,但是攀越困难,大队人马更是无法通行;关后,是一条‘U’型山谷,长约两里左右。”说到这,他对众人解释道:“什么是‘U’型山谷,我就不多说了,不明白的,可以去看‘沙盘’。” 谢岩又继续说下去道:“堡外营地中,有‘高句丽’妇人曾经进过‘安胜关’,根据她们的描述,我大致判断出,物资应该屯积在山谷出口的地方,那也是对方军队的营地所在。对方总兵力在两千上下,正常情况下,关口只有三百人,其余全部驻扎在营地中,其中还有一支骑兵,三百人左右。为了便于快速出击和骑兵行动,‘U’型山谷中所有的树木和障碍物都被清理一空,只在谷中中段处修建了一排栅栏,安放了些许拒马等物,形成一个人为的关口,好在,栅栏的总长度只修到两侧半山中,并没有一直延伸到山顶。” 介绍完这些情况后,谢岩主动问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说:“如果地形方面不清楚的地方,可以起身去看‘沙盘’,那上面都有标注,可以一目了然。” 话音刚落,许多军官,包括雷火和林运,全部离开自己座位走到方桌前,再一次仔细地观看“沙盘”,事关作战,他们必须得谨慎,不敢再有丝毫马虎。 差不多用了两炷香时间,官员们才陆续回座,雷火代表众人问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安胜关’唐人无法进入,所以始终无法知道关内情况,堡外营地的妇人,大多是‘高句丽’人,她们进去过到也正常,可是,她们说的话就可信吗?” 谢岩道:“有三个人进过关,三个人分别接受问话,所说基本一致,我判断,她们没有说谎。更重要地是,我答应过她们,如果她们说的是真话,只要这一仗打赢了,我负责帮她们加入大唐户籍。” 这下,没人再说话了,吸纳有功的异族人加入大唐,是大唐的一贯国策,而这个时代,“唐人”这个身份,对周边所有的人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没有了其它问题,那话题自然又回到了“如何作战”的细节上来。 具体细节方面,谢岩倒还真没怎么说,并不是他藏着掖着不说,而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清楚。 他只是告诉官员们,如果对此次作战没有异议的话,那么接下来,他就要亲自带兵操练,并且说:“所有官员都要参与操练,哪怕诸如林别将这类的文官。操练内容一样,唯一不同是,文官操练的强度低些。” 原本以为这一条会招来文官们抵制,谁料想,一个反对的也没有,谢岩在十分诧异的情况下,宣布今天会议结束。 其实他不了解的是,大唐的文官,和后来“宋、明”两个王朝的文官是有着本质不同的,他们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纯书生,而是可以仗剑游学天下的士人,骑马射箭是必须要学会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