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腿为兵刃所伤,几乎扎了了对穿,行动不便,这还算轻的。右肩却是被燃烧的树干直接砸中,除了烧伤,外伤还有骨折,幸好没有戳破皮肉,正骨后养了两个月。为了不妨碍日后舞刀弄枪,右手仍然是不能动。左手亦因烧伤未愈,无法握笔。至于内伤,现已渐渐痊愈,但仍需静养。 奏折家书可以口述找人代笔,而此事必须隐秘,完全不好教第二个人得知,只能慢慢养身体,以期见面详谈。 小世子的目光仿佛透过窗,直直落在那只瞎眼鹦鹉身上。 检查过伤口换完『药』,老一告辞,小世子叫菲菲顺便把自己书记官找来,写回信。 给皇帝的奏折容易,说自己脸上有伤,王妃王姐一见必然大怒,皇上深宫依然无法安生,是以在没想到可以委婉进言的办法之前,暂时先不回洛城;给王妃的回函也简单,因为受伤,此仇不报非好汉,一定要再打次胜仗才班师。 当然,少不了给风魏二人的批示。 王谢拜访雷家,去时急不可耐,回时兴致勃勃。他切切实实诊出雷少夫人是喜脉,暗暗算计,果真和燕华骤然死去的那日,天数相差无几。 一想到雷少夫人肚子里会是小小燕华,就忍不住翘唇微笑。 ——谁也不知,王谢对燕华偏执得几近疯狂,前后两辈子,几十年! 晚间哼着小曲儿,给小康测试眼窝深浅轮廓。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抽丝,踢毽子;杨柳儿发芽,打拔儿……” 这小曲儿还是他跟燕华学的童谣,每次燕华哄小康都唱。 小康跟他一起哼哼,只有当他触及眼窝的时候会别扭挥小手不让碰。 “乖啊小康,爹爹给你弄一双眼睛。” “眼睛?没有!”小康伸着手,扑腾到王谢脸上,“咧咧,有!” “爹爹有,过两天小康也有。” “有!眼睛!” 次日接着玩“『摸』『摸』猜猜”的时候,小康就叫:“眼睛,有!” 风依涵不以为意,应道:“喔,好啊,在哪里?” “咧咧,咧咧!有!” “你爹爹说有是么?你有个好爹爹啊。” “好咧咧!”小康咧开小嘴儿笑,『露』出一口未长齐全的小白牙。 果然过不几日,裴回抱着沐浴完毕的小康来到书房,看到书房之内一件格格不入的物事——黄杨木雕三层叠放梳妆匣,匣子四壁浮雕《诗经》行书。 王谢哄了小康几句,轻轻碰碰他瘪塌塌的眼皮,让裴回将他放在大大的书桌上,嘱咐不要动,自己起身去洗净手。 他起身动作,小康便歪着头安静听着,手指头紧紧扣着桌沿不放:“咧咧?咧咧?”待王谢拿过梳妆匣往桌上一搁,小康主动爬过来伸手去『摸』。 “叫爹爹。”王谢捏捏他小脸,知他看不见要多说话,“这个匣子是你的,现在你还小不会用,爹爹慢慢教你,你将来要自己会用才行。”一边说一边手把手教他怎么打开。 “硬硬!凉的!”说着又张开小嘴,要扒着啃。 “这个硬硬凉的啃不得,来『摸』『摸』罢,方方的,大大的,木头做的。敲一敲,咚咚响。凸出来的是字,小康以后要学写字。这里能动的圆圆的是铜环,敲一敲,声音和木头不一样吧?勾住铜环,拉开是抽屉,有扁扁的,有深深的,里面放很多东西。” “好多!硬硬!凉的!”小康往里『摸』。 “对,『摸』这个,这是圆的,这个是长方的……” 小康一样样『摸』完,安静靠着梳妆匣不出声,王谢支起梳妆匣镜架,自小抽屉里取出一只三寸见方盒子,打开来放在桌上,里头是一对儿纯白的扁珠——义眼球,又取出一个宛若香粉盒的圆形带盖小碗,打开,里头七分满浅得几近透明的『液』体,微微挂碗壁,看着比水粘稠些许,飘着『药』味儿。最后掏出一套精致工具。 将义眼球在小碗里滚了一圈,扒开小康眼皮,嵌进去,调了调位置。“凉!”空『荡』『荡』眼窝忽然填进冰凉重物,小康伸手去抠,“凉!”“对,这是义眼,从今天开始就要每天都凉一下,慢慢就会热了。康儿年纪还小,骨头还未定型,用义眼撑着眼眶,将来长得漂亮!” “难受!” “刺刺的?还是凉凉的?”王谢一边问一边调整义眼球位置,他并不指望小康明确说出哪里不舒服,问话不过是分散小康注意力,几乎全凭自己观察做细微调整,又叫裴回去洗手,过来放另一枚眼球,给他解释,世人往往认为义眼球滴溜圆,其实不然,义眼并不是填个圆球而已。眼睛转动全凭眼窝内细小肌肉,不规则的扁球更能契合肌肉的动作,义眼才会像常人眼睛一样转动有序,而不会滴溜溜『乱』转,弄得瞳仁一个向上一个向下那么诡异。 裴回认真学着王谢动作,小心翼翼。王谢教他如何凭感觉确定眼球合适程度,裴回初次上手,战兢兢动作着,将瞳孔对准后,退后一步打量,自己都吓一跳:死白死白的大眼仁儿,看着吓煞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小康伸手去『揉』眼睛,王谢手脚轻快地将眼球取出来,拿过细细的描线笔在上面勾画几下,在工具里挑出把小锉,各处磨磨,又拿砂纸打磨光滑,用清水冲去碎屑,再次往小碗里滚一圈沾满粘『液』,往眼窝里按进去。 “小康乖乖坐一会儿,马上就好。容翔今天带小康做什么啦?跟‘小可’玩的好么?”王谢半蹲,嘴里说着话,左手两根指头扒开小康眼皮,右手执笔在纸上勾勾画画,片刻后一只眼睛跃然纸上。紧接着另一只眼也如法炮制,这是根据脸型眼眶的样子,准备在义眼球上画出瞳仁,看着『逼』真些。 小康咿咿呀呀的,自然想不到这么长远,只是眼窝里有东西感觉不舒服。 ——等到后来义眼球画好,填进眼眶,小康一脸不耐烦的小模样,除了双目无神,看上去竟和其他幼童一般无二。甚至由于他相貌九成九随了父亲,实在俊俏得很。 拿到小世子回函的是阿魏。毕竟风依涵有个学生的身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大夫对自己管得很松,还要装装样子才行。 两个人都信心满满,准备让对方给自己收拾一年内务诸如浣衣缝补之类,因此约定有回函必须一起看,是以阿魏收起书信,跑到庄外找个没人处,舒展筋骨练练功夫。这次他特地施展了一套拳脚,唤作“沾衣十八跌”。 至于风依涵,虽然没空把衣裳弄得全都是灰土,却也早早就积攒了四五套亵衣□□双布袜子。 两个人凑到一起看批示:“甚好,勉之,期不止。” ——啥意思?没说杀也没说不杀,不过这口气不像是不高兴。 风依涵高高挑起眉『毛』,扇子点着纸面:“看到没,少主说‘甚好’,这就要我们照顾小世孙!小可赢了这一局,你去好好洗小可的袜子,记得打两遍皂角。” 阿魏不服:“明明是少主是在褒奖我们发现小世孙可疑,‘勉之期不止’是要我们继续监视!你赶紧去给我洗衣裳才对。” 在同院住的另外两位先生,当夜感觉这房子墙壁有点不结实,第二天出门一看邻居,那小厮大热天戴了顶帽子,说话都不肯抬头,而那主人手里拿了一把扇骨足足一尺五寸长的大折扇,展开来完全挡住了脸,走路有点瘸。 那日两个人都将对方打成了乌眼鸡,仍然不能判定谁输谁赢,于是想出新主意,各自按自己的意思写密报,一并呈上去,看看小世子究竟是什么个意思。 当然,无论是“照顾”还是“监视”,都得记录王大夫和小康的一言一行,只是侧重不同而已。 风依涵的密报里面五成写他如何哄逗小康,陪着玩了什么游戏,小康学会说什么句子,走路摇摇摆摆如何可爱之类,四成写大夫如何照顾小康,如何医德高尚,一成写大夫日常生活;阿魏的密报不一样,五成写的是王大夫如何跟小康交流,四成写其他人如何与小康相处,一成是大夫有什么异常举动。 细细密报上去,很快便有回函,风依涵和阿魏看到新的批示,你瞅我我瞅你,三息过后忽同时大叫又同时伸手捂住对方的嘴:“少主也要来?!” ——不仅口头说说,而且已在半路。 小世子读到新密报,二者侧重不同但有桩事写得很是一致——王大夫对前邻居家怀孕的少夫人极为关注,投入非比寻常的热情。他不仅时常去看平安脉,还常常送些时鲜果品过去,甚至这少夫人还没显怀,王大夫已经买了好些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小人偶,小荷包,拨浪鼓,陶响球等等,每次上门必随手带一两件相送。 阿魏长于观察,而风依涵擅画,他们都在密报里强调,王谢送给未出世小孩儿的礼物上面,往往或画或刻一个青『色』小小标记,似乎是花瓣,又像柳叶儿,还像剪刀……图样附后。 小世子只对着鹦鹉念了密报前九成,到后头这一成,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没声儿了。合拢双眼,指尖完好的右手轻轻在图样上摩挲。 虽说大小不同,但是这形状几乎纤毫不差。 “王谢!王谢!”鹦鹉在笼中跳来跳去,撞来撞去,又掉落一地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