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七不会书写,小康更是只有丁点儿大,根本没法写字交流。 眼下叶七能做的,只有小心地抱起小康,让他好好『摸』『摸』自己五官,希望小康能有些记忆。 对一个看不见的两三岁小孩儿而言,又不是天赋异禀,怎么可能『摸』一次就记住对方是谁。 小康问过了没听见回答,『摸』过了也觉得陌生,旁边也没个熟人告诉他该怎么办。 他就傻傻地抬头,按照王谢说过一千次的话,演练过一千次的动作,可怜兮兮道:“别打我,找爹爹,爹爹好多钱。” 虽然小康一直都有人照顾,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被坏人拐了去,王谢真是煞费苦心教了好久。 按理说死士是不可让人近身的,这么主动抱着一个小孩儿,叶七总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把小孩儿脖子扭断。 可是现在叶七没法解释,只能继续僵硬而笨拙地抱着小康。 抱着自己的这个人太安静,小康渐渐有些不安,挣动着身子:“我要找爹爹,爹爹……” 小孩儿开始抽泣。 面对血腥不会皱一皱眉头的叶七,此时面对这个软乎乎的一根指头就可以戳死的小孩儿,简直无可奈何。 要是能把吵醒小康睡觉的人废了就好了。 叶七也想不出什么高招,只好轻轻拍着小康,希望他能再睡一阵。可是小康却不领情了,扭来扭去要从他手上离开,他不敢放,小孩儿扭得更厉害,哭声也渐渐大了起来:“爹爹……爹——” 声音戛然而止。 叶七最后还是动用了一根手指头,轻轻拂过小康睡『穴』。 随后他有些怔忡,先拿手去擦小康脸上的泪痕,又想起来抱着小康去拿手巾,拿了手巾才把小康放在床上,发现还没有沾水,信手拿起茶壶就往手巾上倒,看见雪白手巾上黄了一块,反应过来这是茶,返回将手巾在水盆里浸湿了,这才轻轻给小康擦了脸。 真是颠三倒四手忙脚『乱』。 不过……小孩儿的脸『摸』起来确实光滑娇嫩,轻轻一掐仿佛都能滴下水来。 叶七捏了一小下,又蹭了蹭。 将小康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叶七恢复了木桩一般的站姿,立在床头。 就好像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王谢见到尤曲铁的时候,他正挣扎着想要坐起。 王谢暗赞一声江湖人身体就是健壮,才多久的功夫,就恢复了这么些。 看着尤曲铁很努力地支起半个身子,王谢并没有过去帮着扶一把。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对方歪歪斜斜,用仅剩的一只手臂支撑身体,喘着粗气,把自己一点一点从床板上抬起来,那手臂还微微的颤抖。 就连尤曲铁苍白的脸上也浮现了红晕,更不要提额头的虚汗了。 但是他咬着嘴唇,眼里是明明白白拒绝帮助的意思。 骤然失去一条手臂,先不说别的,便是一侧空『荡』『荡』失去平衡的感觉就糟透了。 更何况,他失去的何止是平衡感。 惯用的右手没了,且不说武功,成了残疾之人,每日生活起居都将会十分不便。 况且,这武功也就只剩两三成了,一个废人,不能为帮中出力,还有什么理由获得更好的待遇? 自己将来该如何生活下去?师父的厚望,师兄弟的期待,就在那个晚上,一切化为了梦幻泡影。 王谢一直看着他倚着床帮坐稳了,才在他身边坐下:“手给我把脉。” 尤曲铁右肩微微一动。 什么都没发生。 王谢平静望着他,又说了一遍。 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没有右手了,尤曲铁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抬起左手伸过去。 匆忙一抬手,又忘记自己失去平衡的事,身体晃了晃才稳住。 王谢不去扶他,也不急,等他自己调整好。 尤曲铁果然慢慢平静下来,不管是真的还是故作平静,将手腕递上。 王谢一切脉:“余毒已清,除了失血过多需要补元气外,没有其他问题。好生将养着罢。” 尤曲铁先道了谢,之后又踌躇道:“王先生,我想问自己的身体……还能恢复到何种程度。” 王谢不假思索,一语道破:“你缺了一条手臂,根本不可能和之前一样。” 尤曲铁没想到王谢竟然如此直来直去。 他本已做了一些思想准备,以为自己会坚强着说不要紧,但是微微发颤的嗓音已经言明了一切。 王谢继续道:“逞强没有半分用处,你尽早承认现实,没有什么好丢脸,更没有什么难堪。” 尤曲铁胸膛大幅度起伏了几下。面对师父师兄,他自然不愿让亲近的人看到自己消沉的模样,现在师父师兄都走了,房间只有一个几乎可以算陌生人的大夫,心里的不安又被大夫一下子戳破,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王谢察言观『色』,又扔过去一句话:“怎么,受不了?” 尤曲铁苦笑道:“已经是废人了,还有什么受不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就装吧,”王谢冷声道,“你要是没有点希望,怎么会主动邀我说话,还是不甘心的罢。” 尤曲铁无言以对。 他清醒过来,看见可靠的长辈,先硬撑着将师兄弟们的遭遇说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人非常明显地虚弱起来,这才安心睡了过去。睡醒之后,他愣了好一阵。守在一旁的小学徒很尽责,把他师父的留书摊开在眼前,他念完也就明白了。 随后他感到无比的茫然和空虚。 他觉得自己还能活动手指,但是斜眼看去,明明右臂已经不存在了。左手抚上肩头,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一夕之间成了残废,自己该怎么办? 尤曲铁无比恐慌,年轻人对未来的畅想里,要么功成名就,要么怒马鲜衣,要么逍遥一生……从来没有哪个场景是断去一臂,四肢不全,狼狈无比的。 因此他迫切想得到一些肯定,可惜王大夫对外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他刚刚开口试探就被打回原型。 还好王谢也不是尽往人身上『插』刀,一大棒子过后还跟了枚甜枣,继续道:“一条手臂有一条手臂的活法,自然也会有一条手臂能练的武功,现在盖棺定论为时太早。为今之计,你先养好伤方是正理,省得到时有好武功,没有好身子也练不成。” 顿了顿,又道:“明天我们启程,你跟着一起走,养几日伤,能活动就动起来。” 他这儿留着尤曲铁,一是人确实需要将养,二是这人必然成为烈阳帮的牵制,也算间接给越陌留了后手。 根本算不上的安慰,对于尤曲铁来说,似乎起了些作用,至少脸『色』虽然依旧难看,也不是硬撑着坚强。 王谢也没法再多说些什么,路是人自己走的,他最多也就在岔路口举上一块牌子,写着“由此往下可能会如何如何”提点一二而已。 况且经他手的残疾之人还在少数? 他给尤曲铁倒了杯水,递到对方唇边。这举动,对方没有拒绝。 王谢叮嘱道:“虽然很疼,可是为了伤口肌肉早日长好,你别给自己点『穴』止痛。我最多也就给你一些安神的『药』物,你能忍则忍,忍不了就练这个。” “练……” 门响,小学徒带了块木板来。 一尺五寸见方,厚约半寸,边缘打磨平滑。 ——看着有些眼熟。 “昨日打起来,损坏客栈几张桌凳。”王谢面不改『色』,丝毫不提怎么损坏的,“这是一只凳子面。” 尤曲铁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这里还有一把小刀。” 王谢倒转小刀,将刀柄递过去。 “实在疼得难受,就往上面刻字——你识字的吧,不刻字刻画也行。分分心,同时能练你左手。” 他也是看人出招,要是对方寻死觅活,或者报复心重,这小刀可万万不敢给,打昏了捆上往马车一塞完事。现在看来,尤曲铁一门心思要恢复武功,练练刻字并不为过。 尤曲铁这下惊讶了,原来这个大夫连他单手该如何恢复都安排好了,果然是高人:“多、多谢。” “法子我是交给你了,中间练成什么样可就看你自己了。”王谢道,“如果你控制得当,施力平均,刻出来的笔划深浅应该一致。想要临摹的话,我这儿随身有本医书,照着模仿,一模一样才好,这块板子刻满以后拿给我检查。” “多谢!”尤曲铁已经握紧了小刀。 看样子是很满意。 王谢同样也很满意。 ——嗯,拿尤曲铁刻完字的木板,教小康认字背书,现在会不会太早了点? 安慰好了尤曲铁,抽身回房,小康还在睡。 叶七汇报:小康中途醒过找爹爹,自己点了他睡『穴』。别的一字未提。 王谢看看时辰,小康该醒了,不然晚上又睡不着。 唤醒一个熟睡的人,有许多方法。突然叫起床是最不可取的一种,尤其对小孩子来说,反而更容易受惊吓。 王谢用冷水慢慢给小康擦脸,小康哼哼唧唧的,不一阵就清醒过来,身边是熟悉的味道,立刻一把抱住:“爹爹!” 紧接着就告状:“爹爹坏!有坏人!” “不是坏人,是叶七叔叔。”王谢抱着小康往叶七怀里递。 叶七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已经伸了过去。 “叶七叔叔不会说话,小康多『摸』『摸』,多闻闻,要记住。”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大夫各种一举n得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