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济南飞递而来的情报证实了多尔衮的猜想。 明军以大军为诱饵,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那支进入济南城内的明军虽然只有三千,但是却足以改变了整个战场的走向。 “明国的军队在营地外围还挖掘了多条沟壑,盾车推不过去,要想进攻明国军队的营垒,必须要先填营外的壕沟。” “他们营地之中,有不少的火炮,那种数百步内打破盾车的火炮也有不少。” 多铎满脸冷色,眼眸之中满是杀意,他刚从前线退下来。 “外围还有很多地方都设有箭楼,还摆放着不少的拒马。” 明军已经全部退入了河北的泺口镇中,他们依据着数日之前修建好的营垒,依托着有利的地形防守。 多铎派人试探性的发起了进攻,但是进攻的部队刚一临近明军设在泺口镇的营垒,便遭受猛烈的火器的进攻。 明军营地铳炮齐发,流矢如蝗,根本就靠近不得。 明军不仅在外围挖设大量的壕沟,还在周遭设下了不少的炮台和临时的箭楼,甚至还丢出了许多的拒马,摆出了一副严防死守的模样。 此间的种种无不表明了明军是早有准备。 多尔衮抬起头,凝望着大清河北岸的泺口镇明军大营,眉目之间满是阴郁。 从他带领大军离开济南城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掉入了明军的陷阱之中。 此前的野战尚且没有讨到太大的好处,现在想要攻破明军在泺口镇精心营建的营垒,无疑是要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在辽东,在塞外,明军据营死守,他们有的是办法来攻打明军的营地。 最简单的便是拖来红衣大炮,列炮十数或则是数十门在营外明军火炮的射程之外排开连番轰击。 红衣大炮威力巨大,就是外包着青砖的城墙都难抵连番的轰击,更何况区区土木铸成的营墙? 只是,现如今他们是在关内,军中现有的火炮都是从溃败的明国军队之中或是攻陷城池之中缴获而来的,都是佛朗机炮或是虎蹲炮这些小炮, 一步错,步步错。 多尔衮神情凝重,深深的看了一眼大清河北岸明军设在泺口镇的大营。 身前这条贴合着他们大清名字的大河,最终却是没有给他们带来胜利的好运。 “鸣金,收兵。” 多尔衮转身毫不犹豫的走下了望台,下达了收兵的命令,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和迟疑。 明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济南城如今多了这三千人马,他们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要想攻下济南付出的代价根本无法接受。 贾庄、济南两次的受挫,还有聚拢而来越来越多的勤王大军,他们受到的威胁正越来越大。 而且哪怕没有攻下济南,但是在从贾庄战后一路辗转,也是劫掠到了足够多的财富和人畜。 关内,现在已经不能久待了…… …… “东虏退了!” “东虏退了!” “东虏……退了……” “退了……终于退了……” 济南城上众生百相,有欢呼雀跃者,有喜极而泣者,有高声的恸哭者。 各式各样嘈杂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所有人的心绪都随着城外恍若潮水一般退去的清军而浮动。 陈望站在垛口处,左手扶着垛口处的青砖,右手则是按在腰间的雁翎刀上,神色平静的凝望着城外退却的清军。 听着耳畔传来的欢呼声和哭声,他一直以来紧绷的心神也随着放松了下去。 面上保持平静是因为他是领兵的将领,必须要保持冷静,必须要让底下的军兵看到胸有成竹的一面,这样才不会使得军心动摇。 实际上陈望心中也有忧虑,在德州的时候,他考虑了很久的时间,才最终下定决心向着孙传庭提出了建言。 陈望记得岳托是因为天花死在关内,岳托作为入关清军的两大主帅都能染上天花,那么便可以佐证清军应当有不少人也感染了天花。 感染了天花的人,还有那些疑似可能被感染的人都会被隔离起来,这一部分人都将会失去战力。 清军能够调动的兵力肯定会因此减少许多。 而现在实际的情况也如同他的预测,清军确实是因为天花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清军主力也被孙传庭带领的主力给吸引到了大清河南,济南城下的清军兵力被削弱到了最低的限度,这也给了他领兵进入济南城内的机会。 看着城外远去的清军,环视着喧嚣的四周,陈望紧握着雁翎刀的慢慢的松弛了下来。 这一次他北上勤王的路途即将走到了尽头,清军这一次退去多半是直接向着关外退却。 只是…… 原本陈望规划好的计划,也被他自己亲手打乱…… 他终究是做不到铁石心肠,终究是做不到作壁上观。 要是他和杨嗣昌一样高坐在庙堂之上,安居于北京城中,只看着那一封封报上来的数字或许他能做到。 但是他并没有和杨嗣昌一样身处于宫廷之中,而是带领着军队行进在道路之上。 一路而来,转战千里,进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横死的百姓、战死的军兵、断肢残臂尸身残缺都是常态,被虐杀者不计其数。 哪怕是大火都无法彻底掩盖东虏所犯下的罪孽。 陈望终究是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将自己置身于事外,高坐于钓鱼台之上。 史书上关于济南失陷的惨状,一字一句,全都清楚的印刻在陈望的脑海之中。 “焚杀官兵绅弁数十万人,踞城十有四日乃去。” “家余焦壁,室有深坑,湖井充塞,衢巷枕藉。” “盖千百年来未有之惨也!” 数万人投湖,十数万人被屠戮,无数人殉难而死。 血水流入大明湖中,甚至将大明湖成了鲜红的血湖。 “瘗济南城中积尸十三万余……” 这一次北上勤王,借助对于历史先知,他成功的改变了原本的进程。 但同时,却也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位置。 为了谋求军功晋身,在黑水峪之战阵斩高迎祥时,陈望便知道自己入了崇祯的眼里。 这一次北上勤王,只怕是自己的名字也将会彻底被崇祯记在心中。 一旦崇祯动了心思,和历史上要求曹变蛟一样,下旨要求他留在北地,那么到时候就真的几乎是必死之局了,难以解决。 他是武将,不是文官,文官可以抗旨,大不了受一番惩戒。 但是武将抗旨,只怕是立时便会被拿下治罪,治一个拥兵自重,叛逆谋反之罪,即使诛杀。 历史上,曹变蛟北上勤王之后,便被要求一直留在北地。 张献忠、罗汝才降而复叛,流寇再度声势复振,陕西、河南等地乱作一团时,总督郑崇俭请求让曹变蛟率兵南下平叛,但是都被崇祯否决。 崇祯下旨留下曹变蛟,任用曹变蛟当了东协总兵官,以备清军。 一直到崇祯十三年的五月,松锦之战爆发,锦州告急,曹变蛟跟随洪承畴出山海关,驻守宁远。 而后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 在鏖战僵持了近两年的时间后,明军战败,曹变蛟最终战死在锦州。 感受着手下青砖的冰冷,陈望的心中百转千回。 若是真的被留在北地,他只怕是会和曹变蛟一样在北地做一年的无用之功,消磨一年的时光,然后等到松锦之战爆发之后被调往辽东。 他麾下的军兵就这么多一点,就算再是精锐,对于松锦这种双方规模超过二十万众的巨大战役也根本起不了多少的作用,也根本影响不了什么战局。 只怕是最后的结果也如同历史上一般,被清军围困在锦州。 唯一的机会,只怕就只有袭营之战了。 历史上曹变蛟被围在锦州多时后,自知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在军中选拔精兵,在入夜后开城直扑清军正黄旗大营,连破清军三阵,险些斩杀黄台吉。 最后曹变蛟因为伤重难支气力竭尽,又见突入内营无望,无奈率军退回松山。 要是真跟着洪承畴北上了,唯一的生机也就是在袭营之战的时候和曹变蛟两人联手,去搏这最后的一线生机了。 陈望抬起手,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 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解决,孙传庭和曹文诏原来还能够保住他,但是现在一切都已是未知,所有的一切都在崇祯的一念之中。 只是孙传庭和曹文诏的庇护还不够,他们两人虽然位高权重,在朝中颇有影响,但是终究没有办法改变崇祯的心意。 四下嘈杂不堪,陈望双目微凝,向着不远处的一片狼藉的城楼看去。 城楼旁侧作为布政使的张秉文,此时已经是解下了顶上的头盔,卸下了将甲,露出了内里穿戴的绯色文官袍服,指挥着城上的军民打扫战场。 看着身穿着绯色文官袍服的张秉文,陈望突然心中一明。 孙传庭和曹文诏两人在朝中有影响,但是却没有多少办法影响崇祯的决断。 但是现如今在朝中有一个人可以影响到崇祯的决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