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他们的心思也很好懂:“你算什?么东西?无尺寸之功,却突然压到我们头?上,还想指手画脚,我不服!” 所以给?新任监船御史使绊子这件事,固然有卢实本?人?的授意在,但下头?的人?也不是傻子,肯定有自己的小算盘,如果真的一点好处都没有,或者说没有几分真心,谁敢冒着这杀头?的大罪掺和进去呢? 所以很有可能是一场“双向奔赴”,要命的双向奔赴。 再进一步说,为什?么封疆大吏和边疆驻军的统领元帅往往干不长,几年就要轮换一次? 就是怕这种口服心服的观念太过根深蒂固,导致朝廷的军队成了个?人?的。 历史上这种案例不在少数。 为什?么战场上总说“擒贼先擒王”?这里的王,并不是狭义的王朝之王,更多的还是一军之主帅。 又为什?么两军智斗,往往倾向于先说服主帅,而许多高?级将领一旦投诚,下面那些人?纷纷倒戈,兵不血刃? 诚然有贪生怕死的因素在,但更深的根源就在于忠诚,这些地方上的人?心里就认准了这位主帅。 他去哪儿了,自己就甘心去哪儿。 这就是传说中的号召力?,人?格魅力?。 而卢实,无疑就是一个?非常有人?格魅力?的人?。 当然,秦放鹤会这样想,并不意味着他同情卢实,相反,卢实授意爪牙阻挠造船进程一事,不光戳了天元帝的逆鳞,也恰恰阻碍了秦放鹤对外掠夺的进程,双方从根本?上就对立。 政斗,你死我活,没毛病,但你不惜以家国?大事为筹码,这就越界了。 所以前面天元帝忍了,因为他确实对卢实有所亏欠,但此事一出,忍不了了。 但要扳倒卢芳枝父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归根究底,这件事的矛盾根源在于皇权和私心之间的分歧。 作为当权者,天元帝对臣子的要求很简单,大公?无私,忠诚。 但是首先这个?前提,在秦放鹤看来?就非常荒谬且不靠谱,至少在封建王朝时?期就永远不可能实现。 因为这是人?治大于法?治的王朝,天下大权全?部掌握于皇帝一人?之手,是个?人?,而非一个?公?开的相对透明的组织机构。 但是人?就会有私心,试问皇帝本?人?都不可能永远做到大公?无私,上行?而下效,又凭什?么要求下面的官员呢? 至于忠诚,究竟忠于朝廷,忠于国?家,还是忠于皇帝个?人?? 因为很多时?候,皇帝的个?人?私心会和王朝的发?展产生冲突,比如说他想享乐,但朝廷想要拨款,但朝廷具体运作掌握在皇帝手中,那么必然就会有臣子为了往上爬,背弃朝廷,讨好皇帝。 所以“奸臣”应运而生。 派系的分歧,也就产生了。 作为外来?者,秦放鹤可以大逆不道地说,绝大部分奸臣权臣,其实都是皇帝个?人?意志和私欲的衍生品。 只要“皇帝”存在一天,党派之争、权臣之患,就永远不可能断绝。 所以福建船厂之事一发?,天元帝恼火,却不好轻举妄动,因为卢芳枝父子有功,有大功。 一旦操之过急,众朝臣看了,难免感同身受,生出唇亡齿寒之感:今日陛下可能对有功之臣如此翻脸无情,焉知来?日不会将刀锋朝向你我? 一旦人?心散了,事情就都难办了。 而秦放鹤,就是其中之一。 甚至汪扶风、苗瑞,乃至董春,都各有心思。 所以董门需要扳倒卢芳枝,弄掉卢实,但同时?也要确保天元帝的进度不能太快,手段不能太过尖锐,以防日后他用?类似的手法?对付自家。 必要的时?候,甚至可能出手拦一拦,力?保卢芳枝。 所以你看,这就是人?心,所谓派系之争,也不是绝对的非黑即白。 大家都各怀心思,审时?度势,随时?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将来?转变立场。 一切都像极了成人?之间赌上性命的游戏,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度,遵守着各项或明或暗的规则。 天元帝是这场游戏的发?起者,同时?也是参与者,他虽制定了规则,但因身处其中,自然也要受到规则的约束。 第140章 新人(五) 八月初五,高程从章县回来,还顺带给秦放鹤带了点土仪。 到时秦放鹤正同女儿玩,见他来,便叫人上了茶果点心,问些路上的情况。 看见来人,阿嫖张口就喊伯伯。 因秦放鹤在同辈人之中最小,每每年纪垫底,所以她拥有一群伯伯,却至今未有一个叔叔,导致现在完全形成条件反射,看到家中来了男性客人,就觉得是个伯伯。 高程对常人孤傲,对小孩子?倒还好,蹲下去捏了捏她的小辫子?。 阿嫖嘻嘻一笑,非常骄傲地炫耀,“爹爹编的。” 是两根细细的三股麻花辫,在脑袋两边弯成双丫的模样,末端缎带上坠着?紫色的海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非常可爱。 高程听了倒是真有几分惊讶。 他一直都知道?秦放鹤疼爱女儿,却不想?竟至这般田地,还亲手编小辫子?…… 等二人交流完,秦放鹤才请高程去里间?坐,阿嫖则在旁边安静地玩新得的玩具。 乖小孩不可以打扰大人说话,不然?会被带走的,她懂。 “刚到?翰林院,或许有些不适应,也不用急,那边有几个人与我相熟……” 高程是二甲,入外院,日后见面的机会就更多了。 最初高程还能认真听,可无意中往阿嫖那边瞥了眼之后,就迅速被玩具吸走了心神。 那是一组非常奇异的组合,中间?像是一只烛台,然?后烛台上面又?有一层小水壶。 那水壶受热不断沸腾,顶得盖子?啪嗒啪嗒开合,盖子?顶端连接一根细细的长杆,长杆末端是一只竖着?的小木轮,木轮握在一只竹片小人的手中,随着?蒸汽带动,那木轮便一前?一后滚动起来,看上去好像是小人吱呀吱呀不停碾药,十分有趣。 秦放鹤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淡了下去,含笑看着?高程。 良久,高程骤然?回神,眼中放光,似乎想?到?什?么。一扭头见秦放鹤正看自己,便有些窘迫。 人家?辛辛苦苦为我筹谋,我却公然?开小差…… 秦放鹤赶在他开口道?歉之前?摆摆手,笑了笑,意有所指道?:“做完之后我就在想?,若将此物无限放大,火力加倍,用在车马船舶之上,又?会如何?” 高程本能地顺着?一想?,然?后呼吸都加重?了。 又?会如何? 会…… 他终于回过神来,“你是特意做了给?我看的?” 秦放鹤没有否认,开诚布公道?:“在京城几年,你应该也隐约听到?了风声,陛下心意已决……我有心钻研,奈何诸事繁杂,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做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