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护送秦放鹤前来的禁军虞侯夏阳一抬手,便有人?将方辽押上来,“赵提举,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赵斯年将鸟食罐子一丢,慢条斯理?去洗了?手,抓起?布巾慢慢擦拭,冷笑,“我乃朝廷命官,仅凭刁民一面之词就想?拿我?” 夏阳傲然?道:“我出?自殿前司,在?京直接听命于皇上,此番南下,也只听命于钦差大人?,有何不敢?” 说罢,对手下道:“下了?他的官帽,扒去他的官袍,给我拿下!” “谁敢!”赵斯年将手巾狠狠砸到地?上,厉声喝道,“大禄律法明文规定,凡官员未定罪者,皆以现任作处。我且问尔等,朝廷可曾定了?我的罪?陛下可曾去了?我的职?” 众禁军一听,被他威势所摄,便有些踟蹰,下意识看向夏阳。 夏阳微微蹙眉,以眼神询问秦放鹤。 秦放鹤不怒反笑,“赵提举果然?熟读朝廷律法,不错,眼下陛下确实未曾定你的罪,然?证据确凿,也只在?顷刻之间。” 赵斯年不甘示弱,“顷刻之间,那就是未到,尔等无?权去我官职!” “我有!”秦放鹤神色一凌,“我南下之前陛下曾有口谕,五品以下官员可先行而后奏!尔为市舶司副提举,不过区区从六品小官,有何不敢?” 随着他的话落下,赵斯年终于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来呀,”秦放鹤振臂一呼,“去其官帽,剥其官袍!”然?后死死盯着赵斯年的眼睛,一字一顿,“沿街游行!” 杀人?诛心! 你体面,我就偏不叫你体面! 底层百姓最愿意看到的就是贪官倒下,无?论倒的是谁,他们都会发自内心的欢欣鼓舞。 “竖子敢尔!”看着扑上来的如狼似虎的禁军侍卫,赵斯年不断挣扎却无?可奈何,目眦欲裂,瞬间失去冷静。 宦海沉浮半生,他自认见多?识广,从未遇到过秦放鹤这?般不按常理?出?牌,却每一招都往人?心窝子上扎的对手。 “我敢!”秦放鹤向皇城所在?方位拱手示意,神色平静,“陛下钦赐我权力,势要?惩奸除恶,涤荡寰宇,有何不敢?有什么话,留到来日同三法司官员再说吧!” 赵斯年到底是个文官,如何抵挡?转眼就被剥得只剩里衣,发乱冠斜,狼狈不堪。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担任要?职多?年,哪里有片叶不沾身的真清白之躯? 只要?查,总能查出?点什么来,一旦下狱,倘或无?人?力保,基本就没有翻身之日。 如今卢党已然?不成了?,与他有旧的金汝为也成了?地?方芝麻小官,金晖逐权力而行,更不可靠,眼见陛下执意如此,断无?人?敢为他说话求情。 大势已去。 这?四个字一浮现在?赵斯年心中,立刻像在?他心里戳了?个大洞,呼呼漏风。 “黄本何在??”秦放鹤又问。 赵斯年有罪,黄本也不无?辜,断然?不可放过! “方才乔装打扮意欲潜逃出?城,被守城侍卫拿下,现已押解归来。”金晖问了?后面的侍卫,紧接着回道。 “好!不打自招!”秦放鹤心头大定,“如此,甚好!” 然?而捉了?赵斯年,却不代表可以结案了?。 赵斯年实在?太谨慎,哪怕对方辽也没交底。 就手边的人?证物?证来说,确实可以指认赵斯年有罪,但罪不至死。 胜利触手可得,近在?咫尺,然?就是这?一尺…… 秦放鹤低垂眉眼,看着堆满书案的卷宗、口供,低声道:“我必杀赵斯年。” 此贼不除,无?异于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你带我同来,不就是为了?这?一遭么?”金晖轻笑道。 他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官袍,“我去说降赵斯年。” 这?身翰林院的官袍,穿得实在?太久了?,也该换一换。 对付赵斯年这?种人?,光明正大的手段是不成的。 你秦放鹤,不行。 金晖到时?,赵斯年已然?与曾经?体面斯文的中年雅士判若两人?。 他的里衣上沾满尘土、污垢,蓬乱的发间夹杂着白日游街时?百姓们砸过来的泥巴、污物?,臭不可闻。 乍一看,简直跟街头的流浪汉没什么分别。 可即便如此,他还?在?对着灯下一碗水,尽力为自己梳洗,小心抹去须发间的污秽。 听见守卫开门的动静,赵斯年抬了?抬眼帘,看清来人?后,哼了?声。 小小室内仅有一桌一椅一木板床,此时?赵斯年坐在?床上,金晖便大大方方去他对面的桌边板凳上坐下,笑道:“提举好雅兴。” “比不过阁下,”赵斯年面不改色,“昔年有温侯吕布,是为三姓家奴,汝亦不远矣。” 金晖不怒反笑,“莫非提举以为我会恼羞成怒吗?” 赵斯年嗤笑,“自然?不会,君深得令尊真传,面厚如墙,酷爱认贼作父,不惜以昔日友朋为踏脚石攀爬,我何怒之有?” “非也,”金晖站起?身来,背着手慢慢踱步,“历史皆由胜者涂抹,似尔等败军之将、丧家之犬、阶下之囚,自然?只是草草匹夫,当为奸臣贼子遗臭万年,而我则是幡然?悔悟、浪子回头,”他走到灯下,豆大火光映在?脸上,在?眼底折射出?慑人?的光,“弃暗投明。” 只要?金家能够延续,世人?如何说他都无?所谓。 认贼作父也罢,弃暗投明也罢,唯有权力! 金晖抬起?手,五指缓缓抓紧,像握住了?某种无?形的珍宝,心满意足。 别看现在?南直隶上下官僚皆视我为叛徒,恨不得食肉寝皮,但又能奈我何?只要?我来日大权在?握,这?些人?自然?会视我为亲朋。 权力,就是这?样好的东西。 “秦放鹤曾评价你卑鄙又懦弱,自卑又自私,自以为是,可悲但活该。我深以为然?。”金晖笑道,“你不如我父远矣!” 他复又回到桌前,一撩袍角坐下,“我受够了?你们这?种老古董,自欺欺人?,若你真有现在?的义愤填膺,当时?怎么不豁出?去,与董门同归于尽?却在?这?里大放厥词,为时?晚矣。不必说什么理?由,只一词足矣:无?用!” 赵斯年梳理?胡须的动作终于顿住,牙关紧咬。 金晖见了?,抚掌大笑,十分畅快。 “胜败乃兵家常事,成大事者何拘小节?昔日勾践卧薪尝胆,韩信也曾有胯下之辱,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所以你们一辈子也成不了?董春,比不上卢实,自然?也不如我爹。” 至少他们懂得忍辱负重,为后人?留一线生机,而不是如此坐井观天自以为是。 如今又怎样呢? 不过是负隅顽抗,垂死挣扎,令人?发笑。 赵斯年恶狠狠瞪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也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