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秦放鹤张开手臂,阿嫖就从对面过来,乖乖窝在他怀里,非常短促地抽泣了下,“可我不想你们死。” “人最可惜也最可贵的就是有生就有死,”秦放鹤用下巴蹭蹭女儿的发心,柔声道,“正因知道生也有涯,所以才会珍惜当下每一日,不是么?” 阿嫖飞快地抹了下脸,吸鼻子之余还不忘反驳,“可,可纵然无涯,我也会珍惜的……” “那只是假设,”秦放鹤失笑,“若一个人真的拥有了无穷无尽的生命,一切就不同了。就好像你从来不缺银子花一样?,可曾觉得银钱可贵?” 阿嫖认真想了想,摇头。 她确实不曾觉得银钱可贵,甚至从未亲手花过钱,因为不管想要?什?么,都有人采买了送来。 但是……她还是希望爹娘不要?死。 阿嫖自以为隐秘地哭了一小会儿,然后觉得够了,又开始继续刚才的问题,“为何?陛下知道阿姚捣蛋,就会高?兴了?” “这个么,”秦放鹤笑道,“就好比你与阿姚都犯错,若我与你母亲只责罚你,你是否会心中不快?” 阿嫖点头。 “那若阿姚受到的责罚重过你,你又如何??”秦放鹤一点点引导着。 “他好可怜!”阿嫖脱口而出?。 “是呀,”秦放鹤帮小姑娘抹去脸蛋上未干的泪痕,“纵然亲姐弟,尚会如此,何?况外人乎?或许有的人便是希望你过得好,却又不希望你过得太好。” 阿嫖皱巴着脸,努力想了好久,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太懂。” 这样?的真理?,对一个六岁孩童而言还是太深奥了些?。 “没关系,”秦放鹤笑笑,“以后慢慢会懂的。” 哪怕同一句话,六岁、十六岁、二十六岁听到,都会有截然不同的感悟。 不必着急,你还有非常漫长?的人生。 墨痕已干,秦放鹤将折子拿过来收好,命秦山立刻递进宫去。 阿嫖突然福至心灵,“呀,爹你欺君!” 这不是骗人嘛! 秦放鹤哈哈大笑,“陛下自然明白。” 天元帝不知道他在故意卖惨吗? 自然知道。 关键只在这份心意,这份父愁者联盟的共鸣。 阿嫖也跟着咯咯笑起?来,眼睛亮得像星星,做官多有意思呀! “但是,我没办法像您一样?做官是吗?” 六岁的小姑娘双眼黑白分明,饱含了憧憬和一丝希望,就这么无限信赖地看着他。 她曾数次在母亲、孔伯伯和两位哥哥,还有师公等人跟前?说?过,等长?大了,她也想像父亲一样?做个很了不起?的官。 那些?都是很好的人,所有人都夸她有志气,但所有人的眼中,都沁出?不易察觉的可惜: 可惜啊! 可惜是女郎! 秦放鹤当然可以欺骗她,但他没有。 他没有说?不可以,却也没有自以为是地告诉她自己能凭一己之力改变世界。 他只是说?,以一个平等的对话者的身份说?:“距离你长?大还有很多年,一切皆有可能。阿嫖,不要?放弃希望。这世道对女子不公,所以你必须比寻常的男子更加富有智慧,更加强大,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我会竭尽全力为你创造机会,但最要?紧的是,当机会降临,你能否握住?” 他就这么看着阿嫖,鼓励的目光像利剑般直直刺入她心底,将她心中尚未来得及成长?的踌躇、畏惧和犹豫,击得粉碎。 “我可以!” 对父亲口中描述的这些?,阿嫖似懂非懂,然内心深处已然燃起?一团烈焰。 “很好。”秦放鹤欣慰地摸摸她的小辫子,“你的路比常人,甚至比你的弟弟更难走,他们可能失败十次百次都无所谓,但你只要?败一次,便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阿嫖抿抿嘴,“那您和母亲会陪着我吗?” 想起?来什?么,她又小声补充了句,“在你们死之前??” 多么赤裸近乎粗鄙的描述,但恰恰最鲜明地流淌出?小女孩儿的心意。 “会。”秦放鹤郑重点头,“有生之年,我与你母亲都会陪着你。” 哪怕到死,也会竭力为你们铺路。 阿嫖便笑起?来,灿烂的阳光落在她脸上,如肆意燃烧的火。 “那我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很好,”秦放鹤缓缓吐了口气,“如今的课业,喜欢么?” 阿嫖毫不迟疑地点头,“喜欢!” 她认真想了想,“我喜欢读书,也喜欢习武,骑射也喜欢,它们让我,让我……” 因词汇量不够而无法表达内心想法,小姑娘难免有点着急,这个样?子倒是像极了一母同胞的弟弟。 秦放鹤试探着说?:“让你很安心,很有力量?” “是!”阿嫖快活道,“我喜欢!” 她虽未出?过远门,但因读书听讲,已然窥见了广阔宇宙的一角,连梦境都是自由的。 又因骑射习武,她也不惧怕与同龄的男孩儿们吵闹动手,被打了,打回去就是! 秦放鹤静静地看着神采飞扬的女儿,犹如欣赏举世罕见的瑰宝,“来日我会请人来为你教授外语,高?丽语、倭国话、法兰西语,还会亲自教你术数……学?得越多越好。哪怕今日你学?了百种,来日有三五种用得上,便不算年华虚度。” 第197章 京城风云(三) “……高丽元气大伤,倒也还算安稳,只是倭国不想继续支持汉学院,对轮换人员百般推诿,野心昭然若揭啊。” 中秋假的?最后一天?,孔姿清一家四口登门拜访,难免谈起内外局势。 孔姿清在国子监任职三年,多?有?经营,如?今虽调往礼部,这方面的?消息仍相当灵通。 “这也难免。”秦放鹤笑道。 如?今的?高丽小皇帝是个傀儡,又连番以港口、城池为代价向大禄求援,贸易、开矿屡见不鲜,眼见着?都快成大禄后花园了?,倭国见了?,岂不心惊? 可大禄却不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部下,当初你倭国既然开门放我进?来?,助你平定?国内叛乱,如?今用完了?就想丢? “如?今高丽内部是那样,倒不好贸然对倭国用强,”孔姿清端起菊花茶啜了?口,茶汤在口中停留许久才咽下,“陛下的?意思是且先叫倭国境内那一批教师和舰队卫士委屈委屈,莫要急着?回来?。” 倭国请神?容易送神?难,而大禄这边,一旦离开,再想名?正言顺地过去,也难。 官方人员不动,再添一些以民间贸易的?方式渡过去,也就不怕什么了?。 “也好。”秦放鹤点点头,看?好友喝茶的?动作顿了?下,不觉发笑,“左右倭国内部也不算太平,此刻也不敢对他们怎样,最多?言语和待遇上恶心一把。” 一旦真的?动手,就是两国战争,正式决裂,谁也不敢起这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