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董春又道:“依我?说,不如只略捡几本也就?是了,陛下舒心?,你我?都省事。” 至于捡哪几本,就?很有技巧了。 卢芳枝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讲,听了这?话,也不言语,还是后面几人自己?动?起?来?,将数十本要命的参奏折子,缩减至几本。 稍后内阁散了,照例是卢芳枝和董春走在前头,后面四?人不远不近缀着?,看似随意低声?交谈,可?实际上,都在观察前面二人的反应。 但他们失望了。 卢芳枝照样稳稳走在前面,董春依旧落后半步,神色恭敬,不紧不慢地跟着?。 唯独不同的是,今天二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第153章 珍珠衫 按照规矩,应该是官员定罪之后才能采取具体措施,或杀头,或流放,或抄家。 但前脚待审官员们?押送进京,后脚苗瑞就在搜取证据的过程中,“不小心”发现了海量来历不明的财物。 其中就有曹萍带人搜查严英杰书?房时,“不小心”弄破地皮,发?现铺地的砖石竟然都是金子融的。 事关重大?,“学乖”的苗瑞不敢擅自处置,忙命人将各处封锁了,连夜八百里加急向天元帝求助。 据轮值的翰林成员汪淙事后回忆,当时天元帝的表情十分微妙,嘴巴开合几下,似乎想夸人,又似乎想骂人。 最后,也只有一句话?:“不必事事来问?朕!” 该问?的不问?,不该问?的,装傻充愣! 于?是天元三十五年春,与?前任云贵总督苗瑞、钦差隋青竹等人一并?进京的,还有赃款折合白银四百五十多万两,另有价值难以估量的几十车古玩玉器、珍珠宝石、珊瑚树,来自西域、南洋的胡椒、沉香、龙涎香等名贵调料香料,并?各色贡品中都少有的百年老参、天山雪莲等名贵药材。 除此之外,还有原地查封的逾制豪宅无数,内中多有名贵如金丝楠木、紫檀木等制作的精美家具,镶满了珍珠宝石螺钿的巨型翡翠屏风,又有包括房梁、内外承重柱等在内的数十根巨木,无论长短粗细还是品相品质,都堪比海船所用龙骨…… 为安全押送,云贵那头出动了上千禁军,一路上各级衙门?鼎力相助,饶是如此,也压断了数辆大?车的车轴。 抵京当日,车队蜿蜒看不到头,前面第一辆已经进宫了,后面的还在驿站没出发?。 看热闹的百姓挤满大?街小巷,饶是努力封存,空气中也充斥着名贵香料调料散发?出来的味道。 议论声嗡嗡不绝,仿佛夏日雨后池塘上聚集的蚊虫,遮天蔽日。 留在京城求学的高丽王子王焕,也同其他几位异国学子一起?围观了,一度叹为观止。 “据说这只是一省几位贪官的家当,大?禄朝之富有,由此便可见一斑!” “听说还有人的屋子是金子做的,外人传言遍地是黄金,果然不假!” 王焕心中震撼不已,大?禄朝如此富有,对待贪官又如此无情,真能容许高丽继续在榻前酣睡么? 据说有前来游历的番邦人根据当日见闻写了一篇游记,流传甚广…… 车队进京当日,原本朝堂上的反对之声就统统消失了。 哪怕严英杰等人没有杀人,光是这些查抄出来的赃款赃物,也够砍几次头了! 数额太过巨大?,户部尚书?兼次辅董春亲自出马,足足带人盘点了三天三夜,才分门?别?类列出长长的清单。 一旁监督的三法司代表官员也从最初的震惊,到了后面的麻木。 连着看了几天,那一人高的火红珊瑚树,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同来的户部侍郎一边痛骂,一边乐得合不拢嘴。 有钱了,有钱了! 兵部不是要造船吗?给! 工部不是要修筑工事,研发?火炮吗?给! 记录赃物赃款的文书?簿子,堆满了几张案桌,触目惊心。 其实?真要落井下石,非常简单,比如说同样一扇屏风,“翡翠屏风”也算如实?记载,但看上去就显得平平无奇,可如果详细记录成“嵌羊脂玉东珠红蓝宝石玳瑁浓翠八仙屏风”就非常容易挑动肝火。 若都这么来,赃款簿子至少能厚一倍!无论多么仁慈和?善的君王看了,都会起?杀心。 但作为带头清点记录的官员,董春并?未在这上面动手脚。 天元帝随手翻看一本,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刺痛。 这里面许多好东西,竟是他都少见的! 这是将国库,当成他们?自己的了吗? 发?了一通火,再看董春时,倒是有些欣慰。 好歹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没良心,无论云南大?案起?因?为何,起?码董春没有跟风踩一脚,还算公私分明。 “有人弹劾卢芳枝纵容其子收受贿赂、结党营私,蕴生,你怎么看?”天元帝貌似只是随口?问?了句。 董春低垂着眼帘,缓缓道:“若真要论起?来,卢阁老确实?有错。” 天元帝没出声,慢慢拨动着白玉手串,“继续说。” “是,”董春便道:“阁老操心国事,其子又远在地方,难免鞭长莫及,心有余而力不足,然子不教,父之过,也不算全然无错。” 卢实?的罪名是洗不清了,哪怕不杀头,也断然不能继续任职,所以他不能为其开脱。 但卢芳枝是两朝元老,天元帝的老师,眼下也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表明,一切都是他指使…… 说到这里,董春微微抬头,带了老年斑的脸上显出一点同为人父的无奈和?感?同身受,“老臣也是做父亲的,那孽障渐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老臣每每管教,也是感?慨良多……“ “也”是做父亲的,这个“也”字就很妙。 除了卢芳枝,还有谁是父亲? 天元帝。 卢实?是孽障,董苍是孽障,而先前曾被天元帝寄予厚望,却知法犯法的三皇子,又何尝不是孽障? 董春说这句话?,看似是替卢芳枝求情,可实?际上,未尝不是宽慰天元帝之心: 孩子们?大?了,自然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这些做父亲的并?非没有尽力,可孩子们?自己混账,能怪到我?们?身上吗? 天元帝听罢,果然神色缓和?。 是啊,朕乃天子,天子会有错吗? 没有! 纵然有,也是别?人的错! “当家难!”天元帝甩了甩手串,叹了这么一句。 当哪个家难呢? 自家,国家,都是家。 董春跟着笑了笑,“自来能者多劳,陛下乃天授仁君,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好歹还能松快些。” “你这老货,如今也敢当着朕的面偷奸耍滑起?来。”天元帝指着他笑骂一句,见他须发?皆白,身姿也不复当年挺拔,也有些感?慨,“爱卿今年……” “老臣快六十八啦,”董春笑道,眼中似有追忆,“也不知还能侍奉陛下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