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秦放鹤亲亲她的小脸儿,“好。” 正说着,外?面又有人匆匆来传话?,说是孔大人那边来人了。 秦放鹤抽空见了,还是熟人,孔姿清的头一个心?腹,桂生。 桂生也?是骑马来的,冻得脸和手通红,顾不上喘匀气就麻溜行了礼,“我们老爷说京中情形已然知晓,想必秦侍读是要回?去的。若是夫人、大姑娘和少爷有什么事,只管往那边招呼,便是过去耍,屋子也?是齐备的。” 秦放鹤穿戴齐整,又取了马鞭,“替我谢过你家老爷夫人盛情,叫他放心?,我们也?不是那等硬撑的……” 孔姿清办事,他放心?。 说话?间,秦放鹤便出了门?,翻身上马,伴着急促的马蹄声,同秦猛迅速消失在晨曦下的山间薄雾中。 时值正月,上元节近在眼前,城内外?各处张灯结彩,扎起高高的门?楼,挂起五色的灯笼。 大街小巷挤满了从全国各地来应考的学子、预备捉婿的豪商巨贾,还有外?头来看热闹的地方百姓、番邦商人。 从人群中间穿梭而?过时,秦放鹤清晰地看到了他们脸上洋溢的快乐和惊叹,是对?这座古老而?繁华的都城的骄傲和向往,如此纯粹,如此直白。 秦放鹤只来得及短暂地感慨一瞬,然后就直奔汪家而?去。 还没到门?口,管家就带人迎上来,替他牵马,“老爷估摸着您就该到了,饭也?预备好了。” 秦放鹤滚鞍落马,黑色大氅在身后卷起,“师娘和师兄在么?”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远处隐约传来零星的爆竹声,不知是谁家延续着春节的喜气。 偶尔一阵风卷过地皮,与雪沫一并?扬起的,还有残破的红色纸皮。 “在,都在,”自?有小厮将马匹牵下去安置,管家则引着秦放鹤往里走,“就等您了。” 一行人步履匆匆,一路穿廊过院,进?到小花厅时,汪扶风一家三口正看人摆桌。 “先去洗漱,”汪扶风披着一件半旧的家常皮袄,见他进?来,摆摆手,“喘匀气来吃饭。” 姜夫人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阿芙他们呢?” “这几?日城里乱糟糟的,情况未明,我先不叫他们回?来,那边有无?疑他们帮忙看着,倒是更清静些。”秦放鹤去了大氅,果然去用热水洗了手脸,涂了润肤膏脂,去汪淙旁边坐下,“师公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汪淙道?:“也?从外?边回?来了,预备着随时进?宫或去卢府。” 卢芳枝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没了。 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一定会再?做点什么。 真到了那个时候,董春必须在场。 汪家的人还在外?头盯着,大约辰时前后,卢实也?从城外?匆匆赶回?,但之?后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 汪淙拉着秦放鹤去下棋,说些闲话?,时不时抬头看看门?外?,显然都在一心?二用。 第二天,正月十五,宫里也?有了动?静: 天元帝派了两名现任太医来为卢芳枝会诊。 秦放鹤跟汪扶风父子对?视一眼,看来确实不妙。 同一片天空下,有人在等生,有人在等死。 同一时间,卢府。 给卢芳枝会诊完之?后,三位现任、前任太医交换下眼神,留下一人安抚病患,吩咐下人煎药,其余二人则示意卢实出去说。 卢实双眼微红,开门?见山问?道?:“还有多久?” 李太医叹了口气,委婉道?:“若能熬过正月,或有转机。” 言外?之?意,多半熬不过正月了。 卢实用力?闭上眼,嘴唇微微颤抖。 这么快吗? 李太医看着他,想说什么却又不好出口。 虽说这个年纪也?算喜丧了,可亲人离世,总令人难以接受。 卢实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里头伺候的人抹着眼角出来,“阁老请您进?去。” 卢实忙抹了把?脸,进?门?前用力?吸了几?口气,挤出一点笑,快步来到卢芳枝床前,“爹,我都问?了,不妨事,只是冬日天冷,难熬些罢了,这些日子城内外?好些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等正月一过,开了春,天气暖和就好啦!” 卢芳枝微微阖了阖眼,再?睁开时就冲他笑道?:“我是快死了,可不糊涂,别哄我啦。” 早几?年他的身子就不大好,只是大权在握,春风得意,倒不觉得有什么。 可自?打这两年半退,云南、福建的案件持续发酵,不断深挖,卢芳枝持续紧绷,面上不显、嘴上不说,精神状态和健康状况却在直线下滑。 红气养人,官员在任和卸任时期的状态,当真不同。 用太医的话?说就是,“那口气慢慢散了。” 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冷些,卢芳枝就有些受不住,饭量锐减,人也?暴瘦,打眼一看,脸上已没什么肉了。 卢实脸上的笑就有些垮,伸手替他掖被角,“您老清楚着呢,哪怕再?过五十年,什么也?瞒不过您去……” 说着说着,他就说不下去了,眼泪吧嗒吧嗒砸下来。 您老,您老怎么就不能多撑几?年,撑到我能糊弄您的时候呢? 卢芳枝就叹了口气,“谁都有这天,也?没什么好哭的……” 他的视线挪向正上方,看着上面精美的刺绣,这一辈子无?数画面都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闪过。 “我这辈子,掌握过大多数人都无?法企及的权力?,站上过他们一辈子都去不了的高处,看过他们几?生几?世都看不到的风景……值啦!” 怕死吗? 谁能不怕呢? 可古往今来求长生的君王何其之?多,又有谁真正能长生不老? 早晚有这一天。 他已经走到了身为人臣所能达到的巅峰,回?忆往昔,没有什么遗憾了,甚至临终之?际,脑子也?还清楚,不至于稀里糊涂的过去…… 正月十五闹元宵,卢芳枝强撑着不想睡,卢实就替他穿好了衣裳,笑道?:“爹,儿子背您出去看灯。” 卢芳枝应了。 留守的李太医也?没拦着。 都到了这份上了,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想干点什么就去干吧。 万一真把?那口气儿吊上来,兴许还能多撑两日呢。 街上人很多,灯也?很多,说是摩肩接踵也?不为过,连城外?的寒风都吹不进?来了。 卢芳枝眯着眼看着,只觉眼前无?数彩色光晕,一团团一片片,合着四面八方袭来的人声,恍如隔世。 好个花花世界呀! “还记得小的时候,您也?这么背着我出来过……”卢实道?。 卢芳枝呵呵笑了几?声,“是啊……” 说起来,他已有很多年没这样单纯的看过街景了。 真好。 一整夜,卢实背着父亲,从街头走到巷尾,将看到的一切都仔细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