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秦放鹤再看那些?官员时,已经?看不见多少?戏谑了。 怜悯吗? 未必。 只怕是嫌自己多事,搅了陛下兴致。 快过年了,又是万国来朝的大日子,你小子才做官多久,就?不能消停些?? 就?连他的师父,师公,眼中也带了惊讶。 原来底下的老百姓,真的能这?么穷。 相对世家?豪族,他们确实?是寒门,但这?个“寒”,并不等于?寒酸、贫寒,而是相对来说略落魄一点的。 寒门对庶人,仍如云泥之别。 他们站得太高?了,高?到?看不清底下的蝼蚁; 他们高?得也太久了,久到?往来皆是数字,轻飘飘,毫无分量。 秦放鹤转过身,看向天元帝,“陛下,每位学子要读书,必要请师父、买书籍,那等三百千之流启蒙入门的最便宜,也要百十?文一本,到?了四书五经?……若要参加县试,需先?缴纳保银二两……” “好?了,不必再说了。”天元帝心口堵得慌,有点听不下去了。 他自认勤勉,也时常派钦差四处查访,自觉没有疏漏,虽知各地?偶有灾祸,可……百姓总不至于?吃不上饭吧? 但今日叫这?小子一说,或许大部分百姓有粮米果腹,若要读书,还真得全家?、全村齐发力。 秦放鹤归队。 天元帝沉默片刻,叫了司农出列,“秦修撰方?才所言,可有掺假?” 那位司农面无表情,垂首作?答,“微臣惭愧,秦修撰虽在翰林,然对农桑知之甚多甚详,并无夸大。” 甚至一些?比较敏感的细节,比如豪族圈地?,没有说。 天元帝摆摆手,没说话,满朝文武也没说话,就?连最开始觉得秦放鹤夸大其词的官员们,也集体哑火。 文人较真,自以为是,但在清清楚楚的数据面前,谁都无力反驳。 现任国子监祭酒郭文炳出列时,多少?对天元帝的提议有些?非议的宋琦等清流,也有些?口舌干涩起来。 原本还觉得三五万两拨下去只是仨瓜俩枣的杨昭,也沉默了。 五万两,三万两,哪怕只有三五两,就?有可能养活一家?六口……银子,原来是这?么值钱的么?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点气。 那些?蛮夷,凭什么要走我们这?许多财物! 最先?发言的李掌局也有点打蔫。 他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本来么,赠书是旧例,他也不过照葫芦画瓢办了而已,有什么错呢? 原本年底就?是满朝文武抢钱的时候,各衙门你十?万,我八万,都要拨款,谁不要谁吃亏。若今年也是一般,他们造书局不过要个三五万两,并不算出挑。 陛下硬要撅了这?一笔,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可现在? 陛下先?说要把这?笔银子拨给下面的官学,原本还可以挣扎一番,可秦修撰说了这?一大通……民生多艰,读书不易,谁还好?意思抢这?一口? 你抢了,就?是跟老百姓过不去!跟满天下的寒门学子过不去! 于?公于?私,都说不得。 就?好?比自家?关门过日子,难不成放着自家?孩子要饿死了,没书可读了,却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一口好?的,转手送人? 没这?样?的道理。 第112章 【捉虫】拨款(三) 稍后退朝,各衙门分东西?走?,孔姿清本欲同秦放鹤一道回去,后者却笑道:“无疑先走?吧,我大约一时半刻坐不得。” 正说着,就见都察院那边汪扶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过去。 秦放鹤对孔姿清笑,“瞧,我说什么来着?” 二人是?师徒,且汪扶风对他素来宠爱,孔姿清倒也不担心好友会被怎样,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先进翰林院了?。 翰林院和?都察院都在东院,倒也算顺道,师徒二人沉默着进了?东侧门,脚步未停,径直又往东走?了?约么一炷香,抬头能看见冰雪覆盖的玉带桥了?,步子才慢下来。 望燕台城内有三条水系穿过,桥梁也不在少数,因此处最早沐浴日光,波光粼粼,放眼望去好似玉带蜿蜒而得名?。 时值冬日,玉带么,是?流动不起来了?,然表层覆盖薄雪,毛茸茸的,倒也有趣。 但此刻汪扶风全然没有赏景的心思。 他转身瞅着弟子,良久才语气复杂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最初,他以为这不过是?个野心勃勃渴望机会往上爬的穷小子,纵然前段时间做了?那奏折,也是?为江山社稷,可今儿听了?他在朝堂上一番言论,汪扶风忽然生出?一种可怕的想法: 或许他和?师父,都看走?了?眼。 这小子自始至终想做的事,都不是?他们?像的那般。 他在策划某种隐秘的,庞大的,自下而上的事情。 汪扶风有预感,若有朝一日,这件事果然办成了?,整个大禄从上到下,或许会天翻地覆也未可知。 “我只想耕者有其田。”秦放鹤垂着眼,揣着手,看似十足恭顺,但汪扶风却越看越来气。 瞧瞧,瞧瞧! 就?是?这个熊样儿! 就?是?这个骗人的熊样儿! 装的小乖乖似的,转头就?去捅娄子!捅天大的娄子! “耕者有其田”,听上去好像很简单,也与国策一致,可结合方才秦放鹤在朝堂上发表的一番言论来看,谈何容易? 总有人因为种种原因分不到田地,抑或肥田薄田不能公平,即便分到手,他们?有足够的能力种吗? 若无能力,自然也就?保不住土地;若保不住土地,自然也不算耕者有其田…… 一环套一环,这小子用最简单的几?个字,丢出?来最大的一个麻烦。 忍一时越想越气,汪扶风干脆利落地往秦放鹤屁股上踢了?几?脚,看着那青色官袍上清晰的大脚印子,这才觉得气顺了?些。 秦放鹤踉跄几?步站稳,沉默片刻,“先生,可曾后悔收我为徒?”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汪扶风直接就?给气乐了?。 他确实短暂地后悔过。 之前这小王八蛋半夜来敲自己家门,张口就?是?“先生,我闯祸啦”的时候,他后悔过。 刚才听这小王八蛋在大殿之内,字字句句戳陛下心窝子的时候,也后悔过。 世?上从不乏聪明人,他汪扶风自认也不傻,但最可怕的莫过于,聪明人敏而自知。 在外?人看来,那种人或许有些疯狂,想起一出?是?一出?,但自始至终,他们?本人都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想要什么,也不畏惧为此而付出?貌似惨烈的代价。 这样的人,往往极其狠辣,对自己狠辣,真正意义上的狠辣。 说完,汪扶风又自嘲一笑,“不过事到如今,后悔也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