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穿着衙役的衣服,脚步很轻,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衙役径直走到虞知的牢房前,而虞知依旧是酣睡着,那四仰八叉的睡姿足以看出虞知这睡得安心。 大理寺的大狱还从未出现过意外。 二十年前的某一个夜晚,南州府的一个士族走进了大理寺,其中有开碑九品的老祖,有开碑八品的剑修,但那一夜他们都没能走出这座府邸。 “你的命不错。”衙役说道,“有人保你,竟然让寺卿大人都要给几分面子。你可以出去了。” 说着,衙役打开了牢房的锁,打算让虞知出去。 “说来,你是我印象中第一个能活着走出大理寺的人。不知道在你背后的人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牢房门被打开,虞知依旧躺在床上,睡眼朦胧。 这三日,未曾洗澡,头发凌乱,浑身上下也散发着一股臭味。 衙役看着久久不愿意起身的虞知,皱起眉头,问道:“还不起来。你是想死在这里吗?” 虞知忽然盯着衙役,像是毒蛇般的目光让衙役不禁退后几步。 “这位衙役大哥。若是真想要放我,还请明日一早再来,深夜时分,离开大理寺我也没了去处,就要露宿街头了。”虞知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衙役却是说道:“今日你出去也要出去,不出去也要出去。” 虞知诧异,突然笑道:“这么说来,我便更不能出去了。” 衙役忽然失去了刚才的镇定,急赤白脸地想要上前拉扯虞知。 此刻,虞知则是开口道:“你觉得你演得怎么样?” 衙役脚步猛地一滞,停在了原地,慌忙眼中的惊恐。 “你在胡说什么?” 虞知眼中的睡意一瞬间消失,讽刺地望着对方。“白痴,你也不想想谁会在大半夜来放人?” 一时间,站在原地的衙役不知所措。 “关上牢房,快点离开吧。你放心,我不会将今晚的事说出去。”虞知说道。 衙役神色犹豫,最终快步离开了牢房。 直到衙役离开牢房之后,虞知方才说道:“谁说大理寺铁板一块,这还不是有人被收买了?” 不远处的范文正平静地睡着,好像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 黎明,就在太阳初升,阳光掠过人间的那一刹那。 大狱再度被打开,带进了一些充满血腥味的空气。 一阵并不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来了一群人,这是虞知进入大狱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很快,这群人站在了虞知的牢房前。 虞知还躺在床上,打着哈欠,因为昨夜的惊扰,所以早上的精神也并不好。 虞知揉了揉睡眼,眼前浮现一抹红。 那是极度鲜艳的红色,世上再也无出其右的红色。 这抹鲜艳的红色来自于一件宽大的官袍,而官袍也正套在一个干净消瘦的男人的身上,显得不合身的同时又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 男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白,比女人还要白皙,却也是一种并不正常的白。面白无须,几乎是皮包骨的脸庞像极了骷髅头,说不上难看,但在红色官袍的衬托下,男人又拥有了一种妖异邪魅的特殊气质。 这就是大楚朝堂上最不近人情的大理寺卿——韩鞅。 韩鞅左手别在身后,右手握着一把扇子挡在身前,身形笔直,面无表情。 虞知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冰冷的感觉。 虞知知道这是临近死亡的那种冰冷,在陨星崖底,绯樱也曾给过虞知同样的感觉。 显然,眼前这个男人杀过很多人。 诚然,大理寺注定是个杀人的地方,日日夜夜积累下来的人命已经不可计数。 韩鞅开口了,没有任何铺垫,也任何感情。他的声音就像是深夜里的风吹不到任何人身上,因此也十分冷清。 “昨日陛下召本官进宫,特意说了此案。因为死的人是刑部尚书的儿子,所以这案子会由大理寺、都察院以及刑部三司会审。” 说话的时候,韩鞅看向虞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少年。不为其他,因为这少年的身世,他也知道几分。唏嘘之余,韩鞅也感受到了一些久违的熟悉。 听着韩鞅的话,虞知忽然笑了笑。 韩鞅见着少年发笑,不由得问道:“你笑什么?” 虞知说道:“我笑,因为死的人是刑部尚书的儿子,所以会有三司会审。那可是三司会审,多大的场面,我竟是还沾了赵杰的光。恐怕这三司会审中,我是官职最小的官员了吧。” 韩鞅想了想,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确实。” 韩鞅越发觉得眼前的少年有趣,他莫名地一笑。这笑容依旧是让人觉得森冷。 “你可知道你现在获救的办法?” “哪有什么办法。听说大理寺最公正,清者自清,大人不会冤枉好人。” “好一个清者自清,这么说赵杰不是你杀的?” 虞知闻言,点点头。他目光真挚地看向韩鞅,说道:“赵杰是我杀的。杀他的那一招叫做一剑唤风雪。” 嗯?......韩鞅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第一次见到在这座大狱里的犯人笑着供出罪证。 韩鞅微微欠身,那骷髅头上的眼珠子离着虞知又近了一些,无论是鲜红的官袍,还是白皙的面容都让虞知生出一股压迫感。 “这么说,你是认罪了?” 虞知猛地坐起,大声道:“我何时认罪了?大人,你可不要污蔑我。” 韩鞅皱着眉,心中有种被愚弄的感觉,眸子中闪着精光,像极了夜里乱葬岗上的鬼火。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现在得罪本官,对你的处境并不好。” 这时,不远处的牢房中发出了一阵爽朗畅快的笑声。 “哈哈哈哈,韩鞅,没想到你也有一日会被戏弄。” 韩鞅脸上并无恼怒的神色,反倒态度也变得谦逊温和起来。他转过身,对着牢房中的范文正弯腰作揖,恭敬道:“老师!学生有礼!” 令虞知怎么也想不到,这关在大狱里的范文正和大理寺的寺卿韩鞅竟然是师生关系。 范文正没有起身,这礼,他受得起。 行礼之后,韩鞅又是转过身,看向虞知。“都察院的江清是秋老太傅的门生,你与秋家交好,又是都察院的官员,江清自然会帮你说话。刑部是赵楷的麾下,纵然不是赵楷主审,但一定也是要你为赵杰的死偿命。”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本官的态度。” 韩鞅眯着眼睛,这话里的意思让虞知摸不着头脑。 虞知仔细地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让我贿赂您,您好在公堂上替我说说话?” 韩鞅一听,眸中的冷意更盛。 而不远处范文正的笑声则是更加畅快了。 这家伙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韩鞅多年来从未波动过的心境终于荡漾了起来。 “你知道仅凭你刚才的话,本官就可以将你就地格杀吗?” 虞知故作疑惑地说道:“哦,原来大理寺不允许贿赂。” 虞知从床上下来,双手挠了挠凌乱的头发,模样像是街边的小乞儿一般。 “可昨夜有个衙役收了贿赂,想要杀我。我便是以为在大人身上花点银子,也能让大人为我说说话。” 话音刚落,韩鞅的目光如刀子般凌厉落在虞知身上。 红袍如血海般翻滚起来,让人虞知的目光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一阵眩晕让虞知脑袋昏沉。 “是谁?”韩鞅吐出两个字,冰冷的杀气让整个大狱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他知道虞知没必要说谎。这话也不是问虞知,而是问他身后的衙役。 衙役们没有说话,此事还需调查。 可韩鞅等不了,也忍不了有人在他的大理寺胡作非为。 虞知强忍着晕厥,说道:“想必大人很快就能查清此人。” 韩鞅深深地看了虞知一眼,这是他疏忽,也是耻辱。大理寺的大狱中不该出现这样的事情。 随即,韩鞅身上的杀气陡然间消失,他如一个普通人一般温和平静,若是没有这身红色官袍,会显得更加平易近人。 “昨夜深夜之时,有个衙役说是有人救我,让我可以离开这座大狱。哪有深夜时候放人?没有这个道理。再说了,这三日无人问津,就想放我出去。这大狱来去也太简单了些。我不信!” “若是仔细想想,倘若我踏出大狱一步。他反咬一口,说我逃狱,我就会被立刻镇杀。这样的伎俩简单,却又是实用。往往这些简单的伎俩最是防不胜防。” 韩鞅赞赏了一声,说道:“你很不错。毕竟是那人的儿子,青出于蓝。” “你认识我爹?”虞知挑眉道。他遇见了许多人,好像每个人都认识他爹,唯有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老爹到底是谁。 韩鞅摇摇头,“曾有过几面之缘,算不上认识。” 虞知“哦”了一声,又重新躺回到床上。 “三日之后,三司会审。你做好准备。”韩鞅说道。 韩鞅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说道:“昨夜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你可以放心。” “若是真是你杀了赵杰,那赵楷让你偿命也并无不可。你倒是要好好想想。” 说完,韩鞅才抬脚朝着大狱外走去。 虞知忽然想起了什么事,高声喊道:“大人,昨夜我答应过那个衙役不会告密,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