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以一定速度行驶。 看来目的地早已确定。 阿朔有种摆脱不了的错觉,总觉得他们正在一步一步朝悬崖奔跑,之后将坠入万丈深渊,而春日似乎完全不了解阿朔的苦恼,一直在放着蝴蝶戏耍。 飞呀,飞呀。 蝴蝶无止尽地变多。 阿朔回忆起某一幕。 那个地方被浓密的海棠花瓣所淹没。阿朔闭着眼睛,在眼皮下面描绘出粉色的漫天飞雪。 然而现在,眼前跃动的那些色彩却更加鲜艳,就像有毒一样。 阿朔嘀嘀咕咕地向蝴蝶的操纵者问道 “你打算把我们带去什么地方。” 阿朔猜测,对方恐怕不会回答。 但是,春日轻描淡写地开口了 “是去找猎眼魔喔。” ——猎眼魔。 听到异样的词汇,阿朔眼睛眯了起来。 那发音之中充斥着野蛮血腥的残忍气息。 阿朔怀着紧张的情绪接着又问 “是让那家伙弄瞎我们的眼睛吗?” “才不是才不是。凶手已经被我抓住绑起来了,只不过有稍许疑点呢——我想听听九方曦会如何判断。” “……疑点?” 阿朔颦眉。曦什么都没说,她让阿朔抱住自己,保持着沉默。只不过,她用力将自己贴向阿朔的胸膛。阿朔则将那小小的躯体拥在怀中。 不知为何,春日似乎对他们的反应感到不悦,皱起眉头硬是伸头去看曦,刚听起来。那口吻就像是唬人,又像是自言自语。 “有件事要先讲清楚,千万不能忘记。你们接下来将看到的,将是断然无法理解的丑隔地狱喔。” 地狱。 听到这个词,阿朔回想起一幕。 “啊,在下雪啊。” 那个女人轻声细语,朝着天空伸出手。 恋入膏肓的她身在地狱。 无人能救的美丽地狱里。 然后,她没有得到阿朔的选择,结果选择了死亡。 (那里,没有后悔) 但是,充满了悲伤。 真正重要的事物唯有一件。 那是真真切切,悲伤无比。 可是, 正是那种事, 才能称得上残酷吧。 “到喽。” 春日轻轻的声音,打断阿朔的回想。 车子如响斯应地停了下来。 左侧车门缓缓开启。 此时仍是冬季,周围还披着白白的积雪。 白雪中耸立着一座奶油色的箱型建筑。仔细一看,它的外壁原本应该和雪一样洁白,但似乎在岁月冲刷下老化变脏了。其外观看上去朴素而结实,有几分像是私人医院的住院楼,但光从外面来看,那栋楼所有窗户都被封死,用的玻璃也是跟车子差不多的透视度很低的雾化玻璃。 它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像个被关起来的匣子。 阿朔环顾周围,没有发现其他建筑。他们被带到的地方并非和微生子那样的深山,但似乎也是相当偏僻的位置,估计远离人烟。 哪怕大喊也不会有人听到。 阿朔认清这件事,紧紧握住曦的手,下意识地呆立不动。 飞啊,飞啊。 鲜艳的舞蝶飞到那栋楼前。 “好了,赶紧进去吧。” 色彩斑斓的蝴蝶在白色之中属于异物。 春日带着蝶儿们吵吵闹闹地这样说道。 “外面超冷的吧,所以赶紧啦。” 她张开着缀有荷叶边的双臂,把阿朔和曦往里面领。蝴蝶零星点点地停在春日的袖子上,春日手一挥,它们便齐刷刷地飞舞起来。 (这些蝴蝶的确不是生命) 阿朔这样心想。 没有蝴蝶在雪中飞舞。 春日携古怪的存在站在前边。花边摇摆,她迈出脚步。 “要跟上来喔。要是表现出要逃的意思,那就非常遗憾地立刻杀掉你们。” 阿朔向身后瞥了一眼。车门刚才是自动开启的,司机没有要从这辆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高级外国车里出来的迹象,而且春日也不像携带武器的样子。 既然这样,要怎么杀? (——莫非可以违抗她的意思,是个逃脱的机会?) “阿朔,不可以怀疑,更不能想着违抗。” 曦开口了。阿朔一惊,向她看去。她恐怕很紧张,脸绷得紧紧接着说了下去。 “一旦那么做,我们必死无疑。” “洞察力不错。我果然好喜欢你呀,九方曦。” 春日甜腻地说道。 曦可能把这话当成讽刺,不作回答。不过,她站到了阿朔的前面,与春日并肩迈出脚步。阿朔认为放她走很危险,慌慌张张追赶上去。但既然逃不了,他也只能跟上春日。他心想自己至少要能当曦的盾牌,提高警惕向前走。 于是,三人一道进到了匣子里。 首先进入视野的,是类似于医院大厅的地方。这里空间十分开阔,还设有前台。 前台里面坐着一名将头发扎成一束的女性。她身着便装,并没有披白大褂,但着装给阿朔一股清洁的印象。此外还摆有三件沙发,应该是提供坐下等候的条件。空气中散发着消毒液的气味。 阿朔漫不经心地思考这些。 (这里难道真的是医院?) 但如果是医院,又有太多怪异的地方。 这个地方实在太昏暗了,像是刻意限制了光源。另外,这里除了前台之外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但正当阿朔这么想的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音。 啪嗒、啪嗒……有人正在走来。 啪嗒、啪嗒、啪、啪嗒、啪嗒。 肉贴在冰冷的亚麻油毡地面的声音回荡开来。但是,那个声音莫名的不稳定。 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不知道声音的真面目。阿朔感到紧张。 不久,一名女性从黑暗中现身。 阿朔静静屏住呼吸。 曦看着什么都不说。 春日继续开心笑着。 来到阿朔他们面前的女性,身着白色病号服。 异样的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被灰色的眼罩遮住好几层。 她扶着走廊的扶手蹒跚走来。女性光着脚,每次脚底接触地面就会发出软哒哒,让人感到冷飕飕的声音。 啪嗒、啪嗒、啪、咚……滋溜。 此时,女性还是险些摔倒。 “…………啊。” 阿朔连忙打算扶住她。 但是,春日以似是嘲笑他迟钝的飞快速度动起来,以娇小的身躯扶住女性,然后维持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问过去 “这是怎么了?你应该在房间里睡着才对呀。” “……那个男的,那个男的在哪里?” “谁知道呢?” “我得赶紧杀了那个男的。” 阿朔心想,那个男人是谁? 女性用充满憎恶的声音重复。 杀了他。 我得杀了他。 杀了那个男的。 我想亲手杀了他。 春日没理会她说的,轻轻转身,向曦看去。 曦依旧一言不发,直直地凝视着女性。不久,曦开口 “那名女性的脖子上有细细的淤血痕,另外还有长长的抓伤。那应该是破裂的指甲在抵抗时留下的痕迹……由此推测,猎眼魔的作案手法应该是用绳状的东西勒住被害人脖子使其昏迷,然后再弄瞎眼睛吧。而且被弄晕前留下这么多道抓伤,可见耗费了大量时间。由此看来作案人力量不大或者说故意用不大的力量去勒脖子吧。” “答对啦,正是如此。” 春日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曦口若悬河继续陈述推测 “那么可以认为,凶手的目的仅仅是弄瞎眼睛,没有杀人之心。要是认为杀了也无妨,就没必要用不大的力气把受害者勒晕。之所以把受害者弄晕,是为了防止受害人挣扎,在破坏眼珠的时候不用把性命也夺走。” 曦光凭着从女性的外表获取到的信息,便讲出这么多的内容。 春日重重地点点头。但是,曦悲伤地接着说了下去 “可是,正是不想夺走对方性命这一点……让你无法饶恕呢。” “啊啊……啊啊啊啊,眼睛。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女性抓挠眼罩。灰色的布和下面的绷带滑脱下去。 阿朔不禁移开目光。 女性的脸上露出空洞幽暗的眼窝,就像开了两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