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 海棠盛开。 雪白纷飞,静静落地。它平静得仿佛是雪,却又截然不同。花瓣优美,优雅。所以,她喜爱春天。 不过她不知多少次被人嘲笑说,她配不上春天。 但她知道,哪怕自己配不上,至少可以去喜欢。 她此前的人生,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 若不是这样,她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现在。 这个世界充满了她所配不上的东西。她在这世间过得猪狗不如,苟延中擅自喜欢着万万千千,对那些光辉耀眼之物心怀向往而残喘至今。 她哪怕身处地狱,依旧那样气若游丝地残存了下来。这是勇气可嘉的尝试,也是战斗。她不止一次两次心想——换做别人肯定早就在身心俱疲中没命了。但说不定,一死百了其实反倒更好。 她虽然是劣等品,但还是像那样艰难地生存了下来。 并且,她还恬不知耻地找到了另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那是一件往事。 当时她摔了一跤,摔得很惨。 原因不记得了。可能是绊到了石头,也可能路面不平,又或者被附近的大人无缘无故撞到肩膀……这些情况都不奇怪,所以她始终不知道正确原因。但在那个时候;有一个人在她跟前轻轻地单膝跪下。 那个人向她轻轻地伸出手,毫不迟疑地触摸她脏兮兮的手指,对她温柔地说 “没事吧?” 他露出微笑。 她也还以微笑。 她心想,上次这样笑已经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这一刻,她深深喜欢上了他。 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回忆,对她无比珍贵。 啪的一声,阿朔打开了电灯。 在这个偏僻宾馆的客房里,一张床一张书桌便是全部家具,荧光灯质量糟糕,灯光应着滋滋声抖个没完。由于环境恶劣,墙上还微微散发出二手烟的气味。 此时已是深夜。 曦快步冲向前面,一副筋疲力竭的样子扑倒在床上。 “哇~,终于可以躺下啦~” “是啊,毕竟今天都走了一整天呢。” 阿朔对她这样说道,把行李放下摆好后也在床上坐下。曦把脸埋在床单上蹭,阿朔安慰式地抚摸她的脑袋。曦很舒服地说道 “诶嘿嘿,阿朔~,好舒服啊~” “嗯,好好休息吧。” 但是现在就喊累还为时尚早。 二人的逃亡生活才刚刚开始。 阿朔一边疼爱着曦,一边为后面做打算。 在前些天,「神」死了。 她在永恒无尽的鸟笼里, 自己选择了死亡的结局。 于是,九方家的绝对象征就死了。 据说后来由于宗家的人大量死亡,有分家趁虚而入,高举超能力强大的少女为大旗篡取中枢地位,开始统筹运转九方全族,到这些为止,阿朔与曦都已掌握。 但问题还在后面。 分家此前都在致力于打压宗家余党以求得势,但此后为了保住源自大量信徒的供奉以及同富豪政要们之间的强韧纽带,必须把瞒天过海贯彻到底。可以预想,分家的少女为了顺利开展活动,会需要阿朔的【眼睛】。 阿朔的眼睛是异能之眼,能增强他人的超能力。 那无疑是令登上新「神」地位的稻草人——分家的少女垂涎若渴的超能力。可以推测,当她得到阿朔之后绝对会据为己有。阿朔和曦一旦被抓注定要被拆散。 要拒绝那样的命运,只能一逃到底。 在九方家混乱还没平息的折断期间倒还没问题,真到放出追兵的时候,不知道凭阿朔和曦自己能够逃到什么时候。九方家很可能不惜疏通警方。 真到那一步究竟能否抵抗呢?阿朔心里没底。 (我和曦的家人绝不可能改变立场协助我们,后面只能靠我们两个自己) 阿朔陷入深思。就在这时,有个家伙喝掉了阿朔的果汁。嫌疑人只有一个。 只见曦脸上挂着悠然的笑容。 “诶嘿嘿,阿朔,诶嘿嘿。” “哎,累过头之后反倒兴奋起来了呢,看招。” 阿朔把曦的肩膀轻轻一推,曦随之仰面倒在床上。阿朔伸手抚摸曦的肚皮,曦呀~呀~地笑着左右打滚。 曦发出小猫一样可爱的声音。 “呼啊,阿朔,好痒呀。” “接招接招,咯叽咯叽。” “啊哈哈我、我不行了。别、别闹了。” “……” 阿朔与曦戏耍着,脑子里继续思考问题。 重复无数次的思考,最终得出同样的结论。 (果然把眼睛弄瞎或许才是最直接的方法) 阿朔只要失去异能之眼,丧失相应的价值,想必九方家便会轻易地放弃阿朔。 弄瞎双眼早已理所当然地被阿朔纳入选择当中。为了陪在曦身边,保护曦,他绝不犹豫。但问题在于,那么做他就再也看不到曦了。他无法忍受看不到那有如花儿绽放般的灿烂笑容。 阿朔突然把手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曦。 “阿朔,怎么了?” 曦大大的眼睛不停地眨。 阿朔深情低喃 “……曦,我喜欢你。” “欸欸欸,阿朔你脑子坏掉了!” “你脑子才坏掉了。自从表白之后,我有事没事就会这么说。” “唔、唔……是这样没错,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啦~,伤脑筋啊~” “你就这样就挺可爱,保持就行了。” “欸欸欸……” 曦接连发出怪叫,钻进了枕头下面。接着,她开始剧烈颤抖。 这反应莫名其妙。 阿朔轻轻拍了拍这个缩成一团的神奇生物的后背,曦摇摇欲坠。阿朔在旁边盘脚坐好,继续思考。 幸好逃亡资金还很宽裕,多亏此前把家人转给自己和曦的生活费都存了起来。但是,一直住宾馆的话钱包很快就会见底。但是,自己又不希望让曦住网咖之类的地方。 寻找安稳的藏身之处迫在眉睫。 而且要是九方家找不到的地方。 这该怎么做呢?阿朔苦思冥想,却无法顺利得出答案。 反正今天也不早了,他也很累了。 (把苦恼留到明天也行吧) 阿朔想到这里,站了起来。曦一惊,把脑袋从枕头下面抽了出来。阿朔扭头对她说 “曦,那我先去洗澡了……” “……洗澡。” “我洗完了就叫你,你先等等。” “阿朔,这也就是说,我们……” “嗯?” 阿朔感到不解,脑袋一歪。另一边,曦紧紧攥着双手,满脸通红。她目光飞快地游移,大喊出来 “是不是要做色色的事情啊!?” “嗯?” 阿朔表示费解。 曦彻底僵住了,转瞬后猛地爆炸了……至少在阿朔看来是这个样子。曦语速飞快,两手乱抡,开始论述一个约定俗成的思维。 “这里可是宾馆啊,我和阿朔已经正式成为男女朋友了,床还是双人的!” “哎,这是因为没有空的双人房啊。” “原来不是那种色色的发展吗?” “这里也不是那种宾馆。” “原、原来是这样?” “再说……” 阿朔深吸一口气,顿时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 他与曦对视,问了出来 “曦,你想和我做色色的事情吗?” “……有、有一点点想。” 然后阿朔就死了。 (这样还能保持住理性,我可真厉害) 阿朔还活着的部分——也就是平日里扮演曦监护人的那部分这样想到曦变得羞答答。阿朔凭着钢铁般的意志举起一只手,落在她脑袋上,轻轻抚摸起来。 然后,他极力保持冷静地说 “行行行,以后再说。” “唔……” “而且啊,曦。” “嗯?” 阿朔把曦的脸托向自己,把她撒在面前的柔顺秀发撩起,拨到她耳根后面。 然后,阿朔对她轻声细语 “先要从接吻开始啊。” 这次曦死掉了。 她接连发出噫噫的怪叫,激烈颤抖着钻进枕头下面,变成了一只犰狳,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阿朔留下曦去了卫生间。 之后曦和阿朔交替洗了澡。 曦身上冒着热气。她没穿宾馆提供的便于散热的浴衣,穿上了黑猫图案的睡衣。这是阿朔以前买给她的,曦很喜欢这件睡衣,经常穿着它。 同时,阿朔拿着梳子、吹风机和毛巾靠近曦,基本以抱上去的姿势坐在曦身后。 “好了曦,别乱动喔。” “嗯。” 阿朔梳理曦美丽的秀发,用毛巾吸干水滴,再用吹风机吹干。 二人好好地穿着睡衣,并排钻进被窝。 阿朔本来还是很担心自己的理性,但躺下来之后,身为监护人的心顺利地占据上风。 他把下巴靠在曦的头发上,问 “曦,你要不要紧?困了吗?” “不知道……累是很累,但很紧张。” “是吗。” 二人沉默了许久。 曦紧紧搂住阿朔的胳膊,担心地呢喃起来 “我们今后会怎样呢?” “我不知道。但我一定会保护你。” “……嗯。” 曦身体微微扭动,像是放心了一样全身放松下来。 她轻声嘟哝,就像是说悄悄话,又像是祈祷 “只要和阿朔在一起,让我明天死都无所谓。” 说完,曦嘿嘿一笑。 就算漆黑一片,依然知道曦在笑。 阿朔忍不住咬紧嘴唇。曦依旧对自己的生命看得很淡。阿朔由衷地担心着,爱着那样的她,不论如何都想要保护她。这种冲动最后化作一种形态。 阿朔缓缓开口,说 “……我说,曦。” “怎么啦,阿朔?” “摸肚子算不算色啊?” “当然色啊!突然是怎么了啊!” “没什么,就是有点按捺不住……” 阿朔据实相告。他也是男人,觉得自己摸摸肚子就能忍过去反倒值得称赞。 但曦双手捂住脸,叫了起来 “哇,我的阿朔!我的阿朔变好色了,哇!” “别哇了。” “不要一边那么说一边摸肚子啊!哇,停,哇。” 正当两人大吵大闹的时候,叩叩叩……突然有个清脆的声音回荡开了。 敲敲敲 是什么声音? 是妖怪的声音! 阿朔头脑中浮现出那样一首做游戏时的童谣,猛地抬起脸。 有人在敲门。 (宾馆走廊上应该安装了监控探头) 这样还能出现在门前,就代表对方看上去不会非常可疑。至少从对方知道阿朔他们的房间号码这点来看,对方很可能是装成熟人混过了前台。 阿朔立刻下了床,从猫眼向外窥视。 “…………什么人?” 阿朔感到不解。 站在门外的是一位美丽的少女。 对方穿着一件铁灰色大衣,间于灰色与棕色之间的头发流泻在背后。她肌肤雪白,鲜明地映衬出那对红唇。但不可思议的是,她看上去不像九方家的女人。九方家的女人所体现的是不祥与优雅之美,而这一位所体现的则是如水晶般的通透之美,给人以几分人偶的感觉。 阿朔轻轻把门打开。 瞬间,少女在门链之外优雅地行了一礼。 阿朔正准备开口,少女却抢先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微生疏…… 云集十二占女的微生子的占女之一。” “微生子的人。” 阿朔呼吸为之一窒。除九方家之外,还有一些以超能力著称的家族,东之万俟家、西之公仪家、预言的安苏日户。然后还有,云集十二占女的微生子。 微生子的占女之一出现,这绝不寻常。 自称微生疏的少女在阿朔面前接着往下说 “虽然不及九方家名声赫赫的「神」,但十二占女之中有着唯一一位正宗的占女。那位真女看到了涉及朔公子与曦小姐的三幕场景。第一幕便是在这宾馆中的一幕,房间号码也是由此知道的。然后出于后面两幕的原因,我们想接纳二位暂且来到微生家。” ——两位若是拒绝,届时我们将通知九方家。 微生疏撂下威胁式的话语。 阿朔一言不发解开了门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