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斟上茶,对主仆二人笑着说了个“请。” 罗汐芊接过杯子朝身侧的秀儿说道:“我和神医单独聊几句。” 秀儿扭头就去唤客京华:“小郎君,我们正好再去外面玩玩。” “他得留下。”这一次依旧是陈清回的话。 秀儿圆眼瞪着镇定自如的陈清,稍微恼怒道:“你是怕我家双腿不便的小姐刺杀你吗?” 话音方落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和罗汐芊讨饶道:“我这张嘴真是该死,小姐我绝不是故意的。” 罗汐芊颦起眉,摆摆手道:“行了,你出去吧。我正好也有话和这位少侠说。” 陈清看向站在边上的客京华笑道:“既然如此,你也坐过来吧。” 秀儿走后三人各自抿着茶谁也没先出声,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客京华实在受不住,开口对坐着轮椅的罗汐芊问道:“罗小姐,不是有话要说吗?” 罗汐芊双手握住茶杯,直言问他:“我听秀儿说少侠昨天被一个银发男子调戏了,她这话属实吗?” 客京华一口进嘴的茶水差点全咳出来,他下意识捏起旁边干净的布料擦拭唇角的水渍,擦的差不多了他仔细一看才发现手里攥着的正是陈清的袍袖。 陈清还是维持着一个递帕子的姿势,话里三分嘲:“还好我昨天才换的衣裳,目前还算干净。” 客京华直起身故作从容地接过帕子,尴尬又不失礼貌道:“不愧是神医,真是海量啊,日后一定帮您洗衣。” 罗汐芊掩唇轻笑了两下,感慰道:“难怪玉郎他看上了你,换做我也会想与你这样的少年交友。” “敢问玉郎是哪位?”客京华迅速转移话题。 罗汐芊哎叹一下:“玉郎是我腹中胎儿的爹,他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我们萍洲信奉的神。” 两人等了半天她都没有后话,陈清端起茶杯沉声道:“罗小姐有话不妨直言,我虽不才但愿效力。” 罗汐芊无血色的唇瓣牵起丝笑:“我知道你们想找到玉郎也并非专门来治好我的病,但我有一个请求。”讲到这她病气萦绕的眉眼显得无比坚定:“我的孩子必须活着。” “天地有律,乱道者不容。”陈清面色平静地告诉她:“罗小姐,我没那个本事您另请高人吧。” 罗汐芊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动容,反而问道:“神医您应该不清楚怎么让我小产吧?不然为什么还不动手?” 陈清从容地晃了晃茶杯,笑眯着眼道:“我清楚啊,只要那个玉郎多碰几次你的身子胎儿自然就流了。” 客京华垂眼往热气氤氲的茶面轻轻吹了口气。 陈清故意放缓些语气:“常人身孕头三月都不能同房,人腹中的鬼胎更是脆弱。罗小姐应该自己也有数吧。” 说罢陈清抬眸只见罗汐芊已不是方才那副视死如归的决然,她眼中充满惶惑只觉得所有人都在骗她瞒她,整个人像是凝固住了。 陈清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心绪大乱的罗汐芊,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若是罗小姐能独自摆平,我俩今日便离开罗府。” 罗汐芊身躯一抖瓷杯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她伸出手竭力拽着陈清的衣袖,“求求您帮帮我吧,我拒绝不了玉郎。” 陈清默默拿掉她的手,视线落向一直悠闲品茶的客京华身上,“我不过是个大夫,拦鬼恐怕要交给这位少侠。” 客京华从锦袋里掏出一张避煞符交到罗汐芊手上,笑道:“罗小姐你睡前把这个贴自己身上,保准睡得香。” 罗汐芊愣愣地盯着手中的鬼画符,随问道:“此物这么厉害一定很珍贵吧?” 实在是问到陈清心头了,刚还寻思着怎么管人开价。他勾起嘴角回答她:“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一百两一张而已。” 话到这里三人也不准备继续谈了,罗汐芊叫来秀儿先行告辞。 待两人离开别院后,客京华仰起头问陈清:“你为何这么着急抓住这个玉郎?” 陈清拣起自己的衣角瞅着,平淡道:“我适才探了她的脉,不过一个月了。” 客京华蹙起眉头还没来得及深想,陈清就捏着那片衣角凑到他眼前,是那个被客京华拿来擦嘴的位置。 陈清弯起双眸,薄唇噙着一抹撩人的笑:“不是要帮我浣衣吗,小郎君?” 这个距离不过一寸,陈清上翘墨润的桃花眼和根根分明的鸦睫无不落进了客京华明眸中。 陈清催促似地摆摆衣角:“小郎君你别装傻啊,先前你可说好了。” 客京华怔怔地眨下眼,随即撇过脸疾声道:“你脱下来给我吧。” 陈清心中玩味大起,他俯下身贴近客京华的耳侧低声道:“现在可是白天,真的要脱吗?” 客京华忽地正过脸来直视陈清,一本正经道:“秀儿姑娘说不定有空,她是搓衣专业户,我去找她来给你洗。” 抓住陈清愣神的间隙,客京华当即迈开腿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最初陈清以为客京华只是出去缓和心情,没想到片刻之后他真把秀儿请来了。 “秀儿姑娘麻烦你了,我还要带平安去吃饭先走了。”客京华潦草地交代完这句,一个闪身又没影了。 “平安谁啊?”秀儿对此十分好奇。 陈清抱着双臂倚在门框边望着范懵的秀儿,应声道:“宝剑。” 秀儿看他这没个正形的懒散样,微微提高嗓门:“小郎君托我来的,脏了的衣裳在哪里?” “我这就去换。”陈清说着转身朝里屋走去。 袍子交到秀儿手上的时候,她嘴里不禁嘟囔道:“小郎君倒是惯着你,这点衣服都舍不得让你亲手洗。” 陈清指节压在下唇,话里头压着丝许得意:“是啊,小郎君怎么待我这般好呢?” 秀儿撅起嘴哼笑道:“他又不止对你一人好,哪怕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卖花女他也照样善待。” “所以我们小郎君才这么招人喜欢啊。”陈清双眸里溺起温润的柔情,声线软下几分:“你不是也深有体会吗,秀儿姑娘?” 秀儿脸颊染上红晕,少女娇羞的心动昭然若揭。陈清不自觉地联想起客京华昨日那个隐晦的垂眸,心绪缓然黯沉下来。 “但我知晓这小小的萍洲留不住他。”秀儿渐渐低下头,眼眶里盈满热泪:“我不过是罗家的奴,连一个跟他走的机会都没有。” 陈清取出帕子弯腰递给她,默不作声。 秀儿抱紧怀中的袍子,不堪苦忍地痛哭起来。 秀儿本名蔺绣,在九岁那年被父亲卖给了罗夫人,从此她便成了只能在深闺之中服侍罗小姐的丫鬟——秀儿。 虽身为女娥她却也向往于刀剑之道,因此那天,与其说她是偶然碰见了一袭红衣的客京华,不如说她是正巧跌进了遥不可及的江湖梦。她哭的那么悲戚与绝望,声声都在为自己夭折的理想而悼亡。 良久,怀中的衣裳已经浸湿一大片。秀儿抬起遍布泪痕的通红面庞,接下帕子抽噎道:“神医见笑了。” 陈清目光落在那沾满涕泪的袍子,体贴道:“洗干净就好。” 秀儿离开了别院后,陈清望向湛蓝如画的晴天,连一丝浮絮都没有。 云朦雨绣的萍洲太适合萍水相逢了,唯独留不住属意天下的少年郎,他所心系的终究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