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入宫乌鸡锵锵锵
唐三藏于梦中大汗淋漓惊醒之时, 神思恍惚还未回过神来。 隐隐只听见身旁似有人在争吵着, 他转过眼来, 一看见的便是他那无法无天的大徒儿一把掐住君王咽喉的画面。 他以为那仍是梦, 双瞳睁至极大后闭眼复睁,可一切还是鲜活而又真实的, 如沉暗的壁色于昏昧中刺痛眼球。 而李玄清脸上涨红, 看见唐三藏不敢置信地唤了声悟空时,面色一变趁机猛然推开孙悟空,喘着气。 唐三藏起身走近, 最初的冲击震惊终是演变成了最后的暗流如涌。 他看着孙悟空, 面上神情动了动,带着些许微颤,连唇齿都仿佛粘滞成寒冬冰窖里一坨失温的冷铁。 “你到底在做什么?” 孙悟空听着一僵, 缩回手来, 却没有狡辩。他抬起眼, 直直看着唐三藏,眸中带着些许凉薄红意,“如你所见。” 唐三藏扬眉怒目, 带着沉沉寒意含威大斥了句, “放肆, 你这逆徒还不快跪下!” “我只拜师父,只拜天地, 不拜这天下任何我不愿拜之人。”孙悟空直直站着, 身躯没有弯下一分一毫。 行, 他要自尊,要倨傲,他便成全。 唐三藏深吸一口气,“好,你不跪,我替你跪。” 他掀起袍子单膝半跪在地,低垂下头。 谈不上相信不相信,只是此刻无论对错他都只想维护那人。 “徒不教师之过。臣弟愿替这顽劣不驯的大徒儿,担下所有惩罚!” 抬头瞥了孙悟空一眼,唐三藏又敛下眸去,“至于悟空……陛下向来有庙堂之量,还望此次陛下能网开一面,饶了他。”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弑君之举已然造成,辩解无用,如今除了求个从轻发落再无他法。 孙悟空原本以为唐三藏会站在李玄清一边,早就做好了准备,却不料听到这话,呼吸一窒反而愣了半愣。他摆手,“一人做事一人担,我孙悟空还不需要你相护!” 唐三藏瞪着他低训了句,“胡闹,你还不快闭嘴?!” 他这徒弟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的本事可真是愈加厉害了啊! 李玄清神色微沉地望着二人一举一动间的漩涡流动,深幽眸底划过丝暗意,无声无息。 他在洞中踱了几步,声音微凉,盯着二人,“朕可有说什么?” 唐三藏一怔,面色沉了下去,半抿着唇。“不曾。” “既然朕不曾说什么,你们二人自作主张做什么?!” 李玄清气势威仪赫赫,看向两人时目光凛冽。 “这孙悟空因陷梦魇,一时不察才失手伤了朕。” 唐三藏哑然地看着李玄清,胸间如堵着石,伴随隐痛。 “其罪滔天,却也并非罪无可恕。” 李玄清定定看着他俩,话意一转,“你等把劫持朕的妖怪给除了,朕便把此事揭过,再不相提。如何?” 当时孙悟空对替他除妖之事并没什么反应,李玄清不愿罚他,便想借此之机将事情平息下去。 孙悟空咬着牙,想这皇帝原来是在这儿下套。他平复呼吸,面上无怒色反而挑眉多了丝半讥半讽的笑意,“陛下既然如此求老孙,老孙自然答应。” 唐三藏皱眉示意他莫要再如此傲慢失礼,却见孙悟空扛着如意金箍棒径直走出山洞去。 “你做什么去?” “哎,大师兄,你怎么出来了?哎大师兄!……” 身后都有人在唤着他。或低沉,或讶异,淡褪成天边渐残晓星。 那时青碧凝天,月淡云隐,林中泛雾,如封缄着一夜所有欲眠还休的心事。 孙悟空抬头看了眼灰蒙暗淡却挣扎着要摆脱沉沉夜色的天空,转过头去大步如流星。 他的回声伴着长风吹向四面八方,山谷应和着回音,奏响成最后一句轰然绝鸣。 “……除妖!” 要说这儿的妖气,除却枯松涧里头,他早从一开始就发现乌鸡国天空上方隐有红气缭绕。 那日,唐三藏一行人一路跋山涉水下了山涧进了乌鸡国,因着有李玄清在,不便再宿破庙野洞,便向皇宫递了文书宣言大唐使者来访,还望礼官接待。 那乌鸡国王亲自召见了他们,坐于宝位之上,头戴冲天冠,腰束碧玉带,身穿一领飞龙舞凤赭黄袍,足踏一双云头绣口无忧履,就如同天君下凡,看着很是威仪赫赫。 他看着李玄清和孙悟空,声音倒是与面相不符的阴柔,“你俩怎地生得这般相像?” 李玄清沉沉盯着他,轻笑一声后回应,“机缘巧合罢了,陛下怎么对这感兴趣?” 因着帝王身份始终不便,恐引来杀身之祸,他便也说作取经一员,隐瞒了真实身份。 乌鸡国王想及什么,蹙眉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随便开头一问。” 孙悟空摸着下巴,看着那国王好半晌,觉得有丝诡异,但心头猜测如毛线纠缠成一团,还需靠线索来理清。 待宫婢引着他们到了歇下的宝殿之时,朱悟能两眼放光,“这一路幕天席地风尘仆仆的,可让我睡到好地方了啊!” 唐三藏摇了摇头,暗叹了声“没出息”,沙悟净却是览了一圈楼阁亭台收回眼来,声音微低。 “哪有天宫好……” 可说罢,却是他先醒悟过后,兀自摇了摇头,怔怔着不再言语。 天宫虽好,天宫里那一人却太冷。 他多少次想起自己曾站在门外贴身守护一整夜,如今却落得沦为弃子的结局。可很多时候东风刮过,把流云吹得四散,他想着想着,便也不再想了。 人间痴情苦,不如不相思。 四人就这样靠在雕栏玉砌的栏杆上,望着宫阙巍峨景象,月色如酒醉了十里,华色清溢。 朱悟能想着寒宫里羽衣霓裳的那人,挑起一笑,“哎,老沙,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的那秘密?” 沙悟净没有点头也没摇头,“那已经不是秘密了。” 只笑那人从来不自知。朱悟能一愣,低下头后没有异样地抬起首来,“管他呢。我跟你们说啊,这一路那些个公主啊,女妖啊,都对老朱我投怀送抱的,我现在已经想开了,喜欢谁不是喜欢啊,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是不是?” 孙悟空听了大笑,眉眼微扬,低着头装作在地上找什么。 唐三藏合掌摇头,映着昏黄暮色容貌愈发俊朗,“都说了要戒色戒色,悟能你法号八戒,连这一戒都做不到怎么行?” 朱悟能轻声嘀咕,“那师父你先给戒了啊……” 唐三藏没听清,凑过去又问了句,“你说什么?” 他忙忙摆手,连道,“我说,古人云一世风流,这话可真对。女人心是海底针,男人心不过是骤时风雨,来得快却也去得快,更何况我这么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哎,大师兄你说是不是?” 他转头,却见孙悟空自方才前便一直在地上找东西。 “你找什么呢?” 孙悟空抬起头来,笑得憋红了脸,差点喘不过气来,“我?我找笑掉的门牙啊!” 朱悟能听得跺脚,面上微恼可眼里带笑,浮着纵容温色。彼时气氛正好,夕阳斜晚意,黄天暗城郭。 众人沉闷多天的情绪终是被打破,调侃打趣间夹杂着一二声欢声笑语。 只是那沙悟净却不知想到什么,抬头睁大眼,问出口,“二师兄,你说公主和女妖们都喜欢你,可为什么你喜欢的她们,长得都有那么几丝相像?” 朱悟能一僵,嘴角弧度就那样凝固在脸上,如零落星辰一片孤荡。 他调戏的每个女子都有那人的影子,每晚守夜望着清月不肯眨眼错过一分一毫。所谓的放下,或许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放不下。 孙悟空弹了沙悟净额头一下,啪嗒一声清脆响,“叫你多说。” 说罢他转身离去,扛棒入了殿。 唐三藏看着沙悟净,叹了声拍拍他肩,“好自为之。” 说罢他也随着孙悟空入了殿去,拉住那人不知小声说着些什么。 而最后的朱悟能面无神情地抬头看他,“你再这样口不择言,老朱我就只能把你的事给抖出去了。” 沙悟净摸上脖子儿那串连起来的九颗人头骷髅,“二师兄,咱俩都有隐衷,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捅出去。” 朱悟能一怔,望向殿内被唐三藏勾着肩背的孙悟空,倒是噤了声面色半沉。 说回孙悟空那边,他入了殿和唐三藏小聊了会儿。唐三藏让他去房里一起睡,孙悟空迟疑了会儿,如今殿中房舍众多,再加上还有一个李玄清,他心头沉沉终是摆手回绝。 回到房中上榻入眠,不知为何,夜色沉沉梦中辗转时,他隐隐觉得缺了什么。 她从梦中睁开双眼,瞪着夜色昏昧里的天花板良久,却也想不出究竟缺了什么。 孙悟空翻身而起,皱着眉挑起棒去庭院里舞了一套棒法,上挑下钩,风声飒飒,英姿矫劲,如龙腾虎跃,刮落不少桐木树叶。 就在这时,暗处里有人拍掌,孙悟空眯眼一看,竟是李玄清。 李玄清沐浴后换了袍服,愈加显得容光焕发风姿出众。他垂袖缓步走近,“孙行者好身法啊。” 孙悟空面色冷然,没有回他,提棒就欲走。 李玄清眸底划过暗色,上前一把抓住孙悟空的手,“你见着朕就逃做什么?” 逃?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笑话! 孙悟空哼声嗤笑,转头打量着,“老孙我不是逃,只是懒得搭理。” “哦?”李玄清挑眉,“可是因为朕和你师父的关系?” 孙悟空觉得这人真是可笑至极,转过身去神色懒懒不愿再回应。 那李玄清却是不依不挠地,快步上前又搭住他肩。 “别走,朕有话要问你。” 就在这时,庭外长廊不知何时站着一人,素衣内敛面如冠玉,隔着夜色遥遥看着他们,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 “你俩……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