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有护卫把缴获的驮在马背上的酒桶,卸载下两桶,搬到萧家军用来拉物品的那辆马车上。 裴松祚眼睛看着没有吱声,他面色有些阴沉,像是不高兴的样子,仿佛阴暗的天空,头顶上那片黑云。 随后,石沝琢取来一张银票交给了萧云邈,他接过去。 石沝琢心疼得嘴角一抽,眼睛盯着萧云邈的背脊,没敢说话。 “裴老将军,侄儿带领护卫队在山寨里救出一些人质和缴获了一些金银珠宝和银票。侄儿回到幽州城还要广贴告示,让那些被劫掠和被勒索乡民来五城兵马司报官领取,侄儿不敢贪占毫厘。”萧云邈恭恭敬敬地把手中银票呈上,“裴老将军,文华山大捷,裴老将军与萧家军功不可没,侄儿擅自作主从中取出银票一千两献给裴老将军和萧家军。” 萧云邈递过银票,裴松祚脸色依旧阴冷,像春寒料峭的初春。 裴松祚心里在想,这个二王子不会给太多银子,看他安排人只抬了两桶酒,就知道他是个很吝啬的主,他能给张百八十两银子的银票撑死了。但当耳朵听见萧云邈喊出一千两银子时,他竟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别不是听力出了问题? 他是惊讶又惊喜,几分狐疑之色混淆其中。 他伸出的双手有点颤抖,仿佛薄如蝉翼的银票重若千钧。 “凴票来取行钱壹仟”字样映入眼帘时,裴松祚那绷紧的脸立马松弛下来,云开雾散,眉开眼笑。 “二王子,大手笔啊。后生可畏,如旭日东升,本将军自愧不如。” “裴老将军谬赞了,侄儿倘若没有您老在背后支持,将一事无成,还望老将军不要推辞。” “哈哈哈……”裴松祚不再做作,笑着接过了银票,再次浏览了一下,折叠后掖入衣袖里,“与二王子再次结缘,是本将军的荣幸。二王子,本将军这就告辞,回军营向大帅复命。” 萧云邈笑着施礼:“裴老将军,一路顺吉。” 裴松祚接过手下牵过来的一匹黑如木炭战马的缰绳,飞身上马,冲萧云邈高声说道:“二王子,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裴松祚娴熟而利落地一抖缰绳,双腿一夹马肚,黑马向前扬蹄疾奔。随后,他的二十名手下策马紧随。 只一眨眼工夫,他们驰骋的身影就消失在前方的树林里。 萧云邈看见那良才站在不远处,焦虑地望向这边,知道他想过来跟他辞行,便挥手让那良才赶紧离开。那良才在原地给他施谢礼,而后带上阿紫,牵着马匹离开了队伍。 石沝琢看不见裴松祚他们了,才唯唯诺诺地道:“二王子,银子是不是给多了?” 说完,石沝琢一脸惶恐和不安。可他不吐不快,憋在心里难受。 “石指挥使大人,为什么要这么想?”萧云邈反问道。 “我只是感觉裴将军才带来二十人,而我们有一百多人——” 话说出口,石沝琢方知不妥,一百多人不敌萧云邈一个人。 如果今天萧云邈不来,这一百多人都得被劫匪斩杀。光是那个使双斧的塌脸和用巨剑的那个肉鼻,护卫队就降服不了。 人多只能凑数,并不代表能耐就大,这个道理石沝琢懂。 “石指挥使大人,如果不是裴将军他们为我们解决掉一部分劫匪,如果不是裴将军指点我们从山侧小径攀山偷袭,光是依靠护卫队力量很难取得文华山大捷。裴将军心里明镜似的,劫匪老巢的财物都被护卫队取得,应该是不少。人家出了力,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假如你是裴将军,将作何感想呢?” “二王子,下官明白了。只是下官觉得,裴将军他们是依令行事,并非为了图财而来,所以护卫队取得多少财物与裴将军无关。退一步将,这些财物也不是归护卫队某个人所有,而是归入公帑,裴将军不应该起觊觎之心。” 能有这种想法,可以看出来石沝琢还算有公义之心。 “石指挥使大人,我虽然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但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如果严格按照《五十四斩》执行,这仗恐怕没法打。缩手缩脚,放不开手脚怎么能打胜仗?我想萧家军也是如此。”萧云邈把目光朝向那堆灰烬,一抹难以形容的复杂之色跃然脸上,“石指挥使大人,你应该也能预料到,你相信裴将军他们偷袭的劫匪都是战死的吗?” “我不相信。”回答极其利落,脱口而出。 “那为什么没有一个活口呢?”萧云邈把“你懂的”目光转向石沝琢,“萧家军杀了所有劫掠他们的劫匪。作为幽州王,不会去关心和关注死了多少劫匪,怎么死的,他关心的是文华山剿匪是否大捷?只要大捷,一切都可以忽略。” “二王子,现在仔细想想,其实,幽州王的想法就是民众的想法。或许每一个民众都希望所有的劫匪都被杀死,免得他们危害一方,鱼肉百姓。如此一想,裴将军他们的做法倒是顺应了民心民意,而我们却背道而驰,抓了这么多俘虏。” “所以啊,假如是裴将军他们灭了文华山寨,可能人和财物皆空,幽州王也不会去追问裴将军私吞了多少财物,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拿命去拼的是他们。”萧云邈看向石沝琢,眼里含着深意,“那一千两银票就不要算在总数里了,我也不会对幽州王说起这件事。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了跟我的这帮兄弟。石指挥使大人,你草拟一个文华山大捷奖赏名目,报王府事务官,回头我向父亲禀报一下,我的那份奖赏我就不领了,你都领去吧!” 石沝琢眼里露出惊喜:“二王子,奖赏名目我明天就会报上去,可您那份赏银我领去,会让人耻笑我贪占小便宜。诸葛春他们那些勾当我切齿,从不参与。如果我想发财,财早发了。二王子,我可能就像那个薛家锟一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那好,我那份赏银我自己领,我领后自会给嫂子和孩子送去。”萧云邈语气平静而坚决,“石指挥使大人,我想与你商量一下,我心中惦记着那个赵睿,我想离开队伍先行一步,你一个人带队不会有困难吧?” “二王子,看您说的,把我当成了一个摆设!”他“嘿嘿”地自嘲了一下,“打那个大头领和那两个高手我肯定不行,但带队伍不会有问题。您快走吧,我拨十个人护驾。” 萧云邈一招手,有护卫把烈火牵过来。 “石指挥使大人,我就担心没跑上一会儿,你那十个护卫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寻我?” 萧云邈笑呵呵地接过马缰绳,飞身上马。 也是,护卫队的战马战力也不赖,但要与赤兔比,根本就没法比,两者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罢了。 石沝琢不再坚持,给萧云邈施礼,萧云邈点点头,纵马而去。 如雷蹄声渐渐远去,硕大的人影逐渐变成了一个点,直至从视线里消失。最后一线日光即将沉落地平线,灰暗的白昼也将转为黑暗时刻。 这一刻,天地昏黄,万物朦胧。 石沝琢带着大队人马,押解着俘虏,浩浩荡荡地向幽州城进发。 没用上半个时辰,烈火已至幽州城下,白日的喧嚣已经散尽,漆黑的天幕也已经完全降下,仿佛整个城池被黑暗吞噬。 随着夜幕低垂,月暗星晦,幽州城又开始由生机向死寂蔓延。 转瞬,周遭人家已经点灯,昏暗的光线从一户户形状不甚明了的房屋透出,映照在宽阔的街道上,变成了斑驳陆离的光与影。 晚间,马蹄发出的声音格外脆响和清晰。 萧云邈没拿定主意是先回王府,还是去五城兵马司衙门。 回王府,父亲和两个妹妹肯定会缠住自己,自己一时半会脱不了身,他们的问题还不得一箩筐?等挨个回答完了,也熬到了半夜。 还是回五城兵马司吧,那儿没有人会缠着自己,萧云邈把马头一扭,往兵马司驻地兵营街驰去。 白日里,这个集市广场总是挤满叫卖蔬果的摊贩,有时候拥挤的人群把路都给占了,到了晚上却一片空虚,脚下到处可见随意丢掉的杂乱垃圾。 渐渐驰近的马蹄声,已经惊动了门房守卫。他们知道二王子与石大人今晚必定要赶回来,所以听见马蹄声,他们赶紧出来查看情况,是不是两位大人派护卫先回来了,要不这么晚了,怎么会有马蹄声接近五城兵马司呢? 他们看见了烈火,虽然灰暗中看得不甚清晰,但烈火那高昂的雄姿和二王子那伟岸的身躯,都是别的马和他人想冒充都冒充不了的,烈火与王子属最佳搭配,独一无二。 两名值守护卫急忙把两扇大门推开,然后站在一边给萧云邈施礼。 萧云邈没有下马,对守卫言道:“你们两个耳朵尖点,石指挥使大人率领大队人马,押解着十几个俘虏大概要在一到两个时辰内回来。我今晚住在衙门里,不回王府了。”